师生之间(小小说)

在踌躇满志的时候,你是不大会记得曾经施惠于你的人的。这不,在尝到了失意、沮丧、落魄之后,三个同学来看望暌隔了十多年的中学老师了。
尽管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当他们春风得意之时,那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不知是否有幸出现在他们的脑海过?当然他们也有理由,忙、忙、忙。而现在,一个因经历了一番损精耗血的搏斗,还是与高级职称无缘;一个因英语讲得洋人听不懂,而办不成自费留学;一个因重大试验课题失败,而顿生永别世界之念。这样,前天晚上三个人凑在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醉后,三个人仿佛得到了神示似的,朦胧中,看到了中学的班主任老师。
在出国热潮中被冲回此岸的学生记得,那年因海外关系,他成了班里的“臭狗屎”,共青团的大门,任他用头撞,也挤不开一条缝。老师一次到他家来安慰他。老师是不善言辞的,坐在那儿良久,也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之语。只有那目光,显得迷惑不解,又充满了柔情。而在职称大搏斗中败北的学生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考大学名落孙山,在榜前颓废徘徊之际,一只大手搭在了他肩上。抬头看看,老师眼睛里,满是期望与鼓励的目光。试验中困顿不前的学生,当年无钱买书时,是老师把独子的用书,慷慨地借给了他。
还是那条小巷,拐进去,还是那间低矮潮湿的平房。“笃、笃、笃……”木板门“吱呀”一响,一位个子矮小、满头灰发的妇女露出头来。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啊啊”地哼了几下:“你们可来了,他临死还念叨着你们!”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五雷轰顶一般,三个人仿佛被定身法定住身了。直到师母一个个地拉他们,他们才恍然大悟,醒了过来。房里,还是那两把用布条裹了几处的藤椅,还是那张杉木写字桌。只有桌上的黑白电视机,是他们以前没见过的。老师呢,被黑框围着,在墙上望着他们。
师母拿出几大本影集,翻到十多年前他们送给老师的照片。照片已经发黄了。“他在世时,经常翻开来,看到你们,脸上就堆满了笑。是去年得肺癌死的,或许是吃多了粉笔灰吧!”
三个人相对无言。真是阴差阳错。为什么老师在世时,没有想到来看他?为什么想到来看老师时,老师已经不在世了?这之间,有十多年时光啊!十多年里,哪一天不好来,哪一天不能来呢?
“老师生前任了什么职?”一个问。
“职称有吗?”另一个问。
师母摇摇头,答道:“还是班主任。正要开始评职称,他就一病不起了”,师母哽咽着:“他是个忙忙碌碌、知足常乐的人,从不计较什么。只知道每天趴在桌子上,改作业啊,备教案啊。除了一杯茶,就没别的爱好了。”
三个人安慰了师母一番,告辞出来。只觉得身背后墙上,老师的目光,如火如烛,又似剑似戟。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又都充满了力量。路很宽,太阳很好,行人们都很和善。他们相约,来年清明,一定去墓场祭奠已经作古的恩师。
来年很快就要到来。来年,如果三人又各自奔向了希冀之所在,抱得了荆山之玉,握得了灵蛇之珠,他们还会去墓场吗?还会想起今天的约定吗?
(写于198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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