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家族企业》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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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允 中
一千三百多年前一个除夕之夜,唐宫昭阳殿外梅花飘落,暗香阵阵,薄冰消融,池水如镜,太宗皇帝李世民对旨酒醇醨,吟出这首《除夜》。清晨,曙光迎来岁朝红日,他亲笔御书的“普天同庆”赤金箔飞帖,快马扬鞭穿梭在长安城里的诸臣府第,带去大唐皇帝新年里第一声祝福和祈愿。
“普天同庆”——整个大唐世界的春节,从腊八的祭祝开始,正在这一个清晨,进入高潮……
八神奉命调金鼎,一气回春满降囊,由中古盛唐的御笔拜年贴开始,上溯千年,下追千年,一年又一年的春节,以祷祝福祥、载歌载舞的欢庆主题,在华夏古国里,不断地上演、变迁、传承,鼓舞和慰藉着历代人民。
春节,在清代一直叫“元旦”或“元日”,而在唐宋元明四朝,则被称为“元旦”、“岁日”、“新正”、“新元”等,魏晋南北朝时期,则被称为“元辰”、“元日”、“元首”、 “岁朝”,两汉时期,则有“三朝”、 “岁旦”、“正旦”、“正日”等称,先秦时又有“上日”、“元日”、“改岁”、“献岁”等名。虽然名称各不相同,但指的都是一年中的第一天。
早在夏代,即把孟春月称为正月,其后商周两代有所变更,至汉武帝时,《太初历》颁布实行,夏历正月初一作为新年被固定下来,沿用至今。宋朝吴自牧的《梦粱录》卷一记载:“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称为新年。”1949年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会议规定公历1月1日为新年,夏历正月初一为“春节”。“春节”的名称由此通行。而传统中国广义的春节,从腊八(岁尾)腊祭开始,直到新春的正月十九(岁朝)结束,时间持续一月有余。这是一年之中百姓们最忙碌也最喜庆的日子,他们辞旧迎新,祭祀祖先神明,宗族同欢。国家的郊庙祭祝、礼乐征伐、农事活动等,都在这一时期,为往年做总结,而为来年肇始。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诗经·周颂·丰年》)
从上古开始,可以说,春节的祭祝和习俗,都是围绕感恩和祈福这一不变的礼乐精神的。回看古代春节的诸多礼仪和习俗,我们会发现,古人在节日祭礼中,其遵循天之道、地之理、人之纪的精神,是很值得我们今天学习的。
远在周代,春节的雏形已经具备,岁尾之“蜡”是周代百姓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祀节日。蜡者,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岁终休老息民也。《礼记·郊特牲》所谓“顺成之方,其蜡乃通,以移民也”。百姓终岁勤勉,至蜡祭而聚会饮食,共享丰饶之乐—这与后世春节一脉相承。
而在周民的蜡祭饮食中,韭的地位特别重要。《诗·豳风·七月》里写道 “献羔祭韭”,《夏小正》云:“正月囿有见韭。”韭味辛香,可疏调肝气,增进食欲,合于春季时令,可以腌制为菹,又可以直接与姜、蒜等香辛植物共同佐食节日之美味醢(肉酱),起到养生的作用。蜡祭意味着一年的结束,更是初春到来的时节,蕴含春之青意的“韭”,也便有了深一层的含义。姚炳《诗识名解》卷十二:“韭逞味于春,故凡春祭皆用之。”直到今天,齐鲁之地,春节祭祀都沿用古习,祭品之上必覆以青韭(或菠菜),正是取其初春之“青”意,寓意新的一年万物生长。
食用香辛生菜,作为周代后的古风余绪,在秦汉后,渐渐形成了食用“五辛盘”的风俗。
魏晋时期,“五辛盘”在正月初一早晨食用,即晋周处的《风土记》中所谓“当迎晨啖五辛菜,以助发五藏气而求福之中”。所谓“五辛盘”,是将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等五种香辛蔬菜,盛于一盘食用。唐代名医孙思邈在《食忌》中写:“正月之节,食五辛以辟疠气。” 他在《养生诀》中也称,“元旦取五辛食之,令人开五脏,去伏热” 。唐宋以下,元日的五辛盘演变为立春日之“春盘”。宋人陈元靓撰《岁时广记》称:“立春前一日,大内出春饼,并以酒赐近臣。”清代《北平风俗类征·岁时》载:“立春,富家食春饼,备酱熏及炉烧盐腌各肉,并各色炒菜,如菠菜、韭菜、豆芽菜、干粉、鸡蛋等,且以面粉烙薄饼卷而食之。”吃春饼咬春,对于今天的北方人,已经是相当熟悉的民俗了,而它最初的起源,则在于先民蜡祭时的荐新之韭。
先秦之平民,无故不得食肉饮酒,必有祭祀节日,才会同族祭脯合醵共欢,举觞称寿。举觞称寿原是古人饮酒的常礼,年终岁尾男女之功毕,无复饥寒之忧,置酒称庆,举杯高唱,互相称祝福寿绵长。《豳风·七月》即以“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作结。万寿无疆,在那时并非祝君之辞,却是先民相互之祝福。其在盛大节日里的作用,恰似唐太宗一句“普天同庆”。周代蜡祭的饮酒之礼,其忠君孝亲、尚德尚齿的礼乐伦理既包含在一系列的仪式中,更包含在先民“颂扬作收,声满天地”(吴闿生《诗义会通》)的颂歌和欢乐心情中。“饮酒于序以正齿位,于是时,民无不醉者如狂矣。”(《礼记·杂记下》。
《庄子》谓春正月饮酒、茹葱,以通五藏也。先人春节饮酒,同样也很注重其养生作用。后世兴起的许多岁朝名酒,礼仪之外,几乎都与养生有着莫大的关系。最著名的便是诗文中常见的椒柏酒和屠苏酒。椒柏酒是椒酒与柏酒的合称,兴起于汉代,是汉及以后很多朝代春节的祭祀用酒。农历正月初一用椒柏酒祭祖,或献之于家长以示祝寿拜贺之意。汉代崔寔《四民月令·正月》“各上椒酒於其家长”注中提道:“正日进椒柏酒。椒是‘玉衡’星精,服之令人能老。柏亦是仙药。进酒次弟,当从小起,以年少者为先。”
而魏晋时期,又流行起饮屠苏酒,沈约曾在《俗说》中对屠苏酒进行了解释:“屠苏,草庵之名,昔有人居草庵之中,每岁除夜遗闾里药一剂,令井中浸之,至元旦取水置于酒尊,合家饮之,不病瘟疫。今人有得其方者,亦不知其人姓名,但名屠苏而已。”相对于椒柏,屠苏的名字对今天的人更熟悉,这或许是因为王安石一句“春风送暖入屠苏”太深入人心。而宋代人春节时的饮酒风潮,或许是历史上最盛的。商业的兴盛,正在打破传统礼法的束缚,而产生新的习俗。在正月初一这天,北宋都城东京喧闹异常,街头酒店也是开门迎客,酒馆里人满为患。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正月”条记载,正月初一这天晚上,“贵家妇女纵赏关赌,入场观看,入市店馆宴,惯习成风,不相笑励”。
春节的酒,在祭祀的公堂之上,是神明、祖先与后人之间的纽带,此时的酒,是庄严而热烈的。而在祭祀之后的宴饮之上,它又化作君臣、宗族、诸姓友朋之间情感连接的纽带,酒之所兴,肇自上皇。钟鼓既设,举酬逸逸,为宾为客,献酬交错。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的《元日》绝句所描写的,不仅仅是他在宋朝的某一个元旦所见到的景象,更是千百年来传统中国无数个春节之日的景象。它之所以如此深入人心,正是因为它超越时空的永恒画面:爆竹燃空辟山臊,驱恶兽,更营造了喜庆热烈的节日氛围。旧符摘下,换上新联:春满乾坤福满门——家家户户都在这样美好吉祥的祈愿中,把旧的一年恭敬送走,将新的一年欢喜迎来。
当年太宗皇帝写下的“普天同庆”拜年飞贴,也以飞翔的姿态穿越了宋元明清,直到今日,变成了明信片、贺年卡和微信祝福。“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明代的文征明曾在《拜年》诗中这样写道。而除了写贴拜年,接灶神、贴门神、除夕守岁、十五赏灯会,这些今天依然盛行的年俗,在文征明的时代,也都已经盛行。
“春节”这一词,在它还未定名为传统中国最盛大的节日之前,本是指春天、春季。
相传公元前两千多年前,舜即天子位,带领着民众,在春日即将到来的一天,祭拜天地,祈祷丰年穰穰。从此,人们就把这一天当作岁首,是为正月初一。由这一天开始,新的一年在人们忙碌而欢乐的祈祷歌舞中开始。春天是仁慈的季节,万物萌生,天地之间开始恢复生机。在春节里,天子效法天地,宽厚行仁,禁止杀伐伤生,劝勉农桑,躬耕帝籍,更抚恤孤幼,赈济贫困,演习乐舞,修订祭典。《吕氏春秋》记载:“孟春之月,……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旂,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
而《后汉书·礼仪志》也记载:“立春日,夜漏未尽五刻,京师百官皆衣青衣,郡国县道官下至斗食令史皆服青帻,立春旛,施土牛耕人於门外,以示兆民。”先朝君民,曾祭青、食青、服青,以此习俗求天地和同,民阜年丰。
今天,应天地而制命令、行礼俗的礼乐法度,已经和古代有所不同。春节的年俗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再变迁,但我们的民族对天地鬼神的庄敬、对于团圆喜庆的向往、对礼仪情义的人伦延续,从未真正断过。我们复兴礼乐盛世的梦想,也正酣畅。春节是祭祝新年、普天同庆的节日的主题,在华夏人的心里,也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