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横秦岭》十七: 稻草人

《云横秦岭》十七:稻草人
想起保长李大海那怀疑的眼神,王宗明就早早地回了家,李涛和安康就在窑洞里住了一晚上。他们说好,第二天中午,王宗明会带来干粮,让李涛出山。但到了中午,没有见王宗明,为了安全,他们就出了窑洞,躲在窑洞前面的树林里。到了下午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等不住了,就下山。远远地,他们看到王宗明家的房子正在冒烟,那不是做饭时的炊烟,那是房子烧毁后还没有散尽的烟雾。他们想起了王宗明说的那个李大海。
肯定是王宗明暴露了。
他们不敢靠近王宗明家里,也许那里还有人守着,正在等着他们上钩呢。半夜的时候,他们过了椒溪河,去了关沟对面一户人家。
十年前,龙哥领着李涛和黑狗他们在石泉杀了一个恶霸,回来的时候,在十亩地遇到一伙土匪,土匪正在欺负一个女人。那也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年龄不到十五岁的女叫花子。这事情龙哥当然会管,他们打跑了那伙土匪,救了那个女叫花子。
女叫花叫程小敏,随父母从四川逃难过来,路上父母都死了,她就随着一伙流民到处游荡。龙哥救了她之后,把她带到了沟垭子。在沟垭子,她和另一个流民马强结了婚。那几年沟垭子人越来越多,龙哥就让李涛带他们在关沟对面置办了田地,过起了平静的日子。
程小敏和马强看到是李涛和安康,就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了。他们肯定是想知道对面王宗明家是怎么了。
李涛把他们和王宗明联系的事情说了后,程小敏说,这是那个李大海弄的事。
“这李大海,有几次我就想把他除了的,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可是这附近最坏的人了。去年,有两个从洋县那边过来的叫花子,他硬说人家是共产党,把两个人杀了,头提到县上,领了二十个大洋。前年,肖家庄的杨程发担着一担柴,把路挡住了,让路迟了一点,他就让人把杨程发的脚打断了。”
“还有好多事呢,这李大海可以说是罪大恶极。”马强说,“如果他昨天怀疑王宗明了,昨天王宗明就应该马上走,不应该再留在那里了。这个李大海,只要他对谁有点怀疑,他肯定就会行动。他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先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中午我们正在河边的地里拨黄豆,就看到一伙人去了王宗明家。然后就听到了两声枪响,再然后就看到了火光,他们家的房子就烧着了。下午,我们村的二狗子说,那个王宗明是潜伏的共产党,是被李大海发现的。我问那王宗明最后怎么样了,他说,当时王宗明还想用一根扁担去打李大海,被李大海一枪就打死了,他说那个王宗明平时看老老实实的,谁能想到,他还是一个共产党,还想用扁担打我们,也不想想,我们手里都拿着枪呢。”
“那王宗明的老婆呢。”
“二狗子说,看到王宗明被打死了,他老婆就要扑上去和李大海拼命,结果被人拉住了。李大海说是要拉回去审问,让她交代共产党的事情,但王宗明那个老婆,在走到对面河边那个石崖子的时候,从那里逃下去摔死了。”
“是我们害了他们一家子。”
“他们两个那样做,简直就是自杀。”
“我想,他们可能是为了你们两个才选择自杀的。”
“那他们的尸体现在在那里。”
“二狗子说,王宗明老婆有个亲叔叔,跪在李大海面前求了半个时辰,李大海才同意让他叔叔把两个人尸体收起来的。”
“这个李大海一定要除掉。”安康说。
“怎么除掉他。”
“有办法的,只是过去我们两个想做,人手不够,现在有你们两个了,我们可以做的。”
“怎么做。”
肖家庄有个赌场,是李大海开的,赌场的庄家是李大海的弟弟李小海。每天晚上,李大海都会去赌场替自己的弟弟看护赌场。赌场在椒溪河西,李大海住在椒溪河东,每天回去就是半夜时分。这李大海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所以,每次回家的时候就特别小心,身边一般都有四五个人跟着。马强和程小梅说的无法下手,就指的是这个。
“他回家过河后,会经过一片坟地,我们就在那片坟地下手。”马强说,“那片坟地侧面有个悬崖,路是从悬崖边上经过的。天黑后,我们在那里弄一个陷阱,再拉一根套绳,把他们打到悬崖下面去。只要掉到悬崖下面去,肯定非死即伤。如果还没有死,他们肯定也会重伤,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了,这时,我们再杀他们,就易如反掌了。”
“他们最好是人能少一点,如果有五个人以上,我们就放弃,等下一次机会。”程小梅说,“那个地方我们去看过好多次了,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虽然也能杀了他,但把握性不大。现在有了你们两个,即就是不能把他们打到悬崖下面去,就在悬崖上面,也能杀了他们。”
“那我们什么时候下手。”
“今天已经迟了,李大海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我们明天晚上行动。”马强说,“听二狗子说,他们因为杀了王宗明两口子,上面发了二十个银元的赏钱,明天晚上要在赌场里庆祝,庆祝肯定要喝酒,这个李大海是酒鬼,到时肯定喝得不省人事,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
第二天白天,程小梅去县城买了一根二十米长的绳子,马强就领着李涛和安康去山上砍了五根三米多长的木棍。晚上天一黑,他们就去那个坟地制作陷阱。
路的左手是悬崖,边上没有任何阻挡。马强说,“这里过去是一片水田,去年椒溪河大水,把水田冲了,今年夏天的时候,洪水比去年还大,把上面那一家的房子冲掉了,然后洪水下来,不停地冲刷,把这里冲成了现在这个悬崖。”
路的右手,就是坟地,里面长着大树和灌木林。
虽然是晚上,但陷阱要做得隐蔽,不能让李大海他们来的时候发现了。这现成的树木不能用,要用带来的木棍。
那根二十多米长的绳子,拉展,藏在路边。如果陷阱作用不好,就用绳子把他们弹下去。
马强去赌场观察,其他人就埋伏在悬崖边上。
半夜时分,马强回来了。“只有三个人,两个打手喝醉,路都走不成了,他只带了两个人。”马强说,“我们直接用绳子,把他们弹到悬崖下面去。”
李大海走在中间,两个打手一前一后,手里都拿着火把。
等到他们走到悬崖中间那个向里凹起的地方时,李涛他们从前后拉起了那根长绳,然后向悬崖边上用力一拉一抖。
先是两声惊叫,然后就是东西砸在石头上的闷响,再然后,没有了声息。
他们从河边慢慢地向悬崖下面靠近。
“他们有枪,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
一支火把已经熄灭,另一支火把还亮着。马强拾起了火把,他把火把对着离他最近的那个黑影。
一声枪响,马强倒下了。
枪响的瞬时,李涛的木棍打向那个躺在地下的黑影。
那个黑影正是李大海,从悬崖上下来时,他只是摔昏了,并没有死。他醒来后,头脑已经清醒了,他知道是有人想要害他,就把枪藏在衣服里。当他看到拿着火把的马强时,就对着马强的额头开了枪。
那一枪穿过马强的额头,从后脑穿出。
李涛的安康的木棍对着另外二个黑影一阵猛击。
马强的并没有流多少血,程小梅抱着马强坐在那里,看李涛和安康检查李大海他们的尸体。
“我们又害死了马强。”安康说,“我们不能再害我们自己人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没有人回答安康的话。
他们把马强埋在房后的山坡上。
“我要和你们一起走。”程小梅说,“这明天保安团肯定会知道,这事情是我们做的,我在这里肯定是呆不下去了。”
“我一定要去周至,把我在几个县收集的情报送出去。”李涛说。
“我又想了一下,我不能走,我得找到那个女人,给田姑报仇。”安康说,“即就是那个女人不是国民党的特务,我也要找到她,问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那个秘密联络点,为什么会被国民党发现。如果我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我这不论去哪里,心里都不会安宁。”
“这样吧,你去周至,我和安康留下来。”程小梅对李涛说,“田姑和龙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想知道,是谁出卖了田姑。”
“那就这样吧,不过你们不能在这附近,你们必须去别的地方。”李涛说。
“这个你放心,我们就装扮成要饭的叫花子。”安康说,“那个李珂来我们店里之前,也是一个叫花子。我们装扮成叫花子,不会有谁认出我们的。”
一个多月后,周安康和程小梅在三佛寺遇到一个尼姑,那个尼姑说,李珂在她这里住过一个月。
“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不到三十岁,一张桃子脸,长得瘦高,说着四川话。”
周安康画出了李珂的画像。
“差不多,就像你画的这个样子。”
“那她说什么了吧。”
“她当然说了。”那个老尼姑说,“她和我说了几天几夜的。”
“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原来是四川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父亲是前清的一个秀才,把她嫁给我另一个大户人家,但那家是贩卖鸦片的,因为什么事情,被当地的军阀抄了家,然后又去了四川什么地方,被卖到妓院,然后又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又突然失踪了,她为了找那个别人,从四川来到我们这山里,被一个土匪劫持去,当了几年土匪婆子。”
“她还说其它的了吧。”
“说了,她说那伙土匪被官军剿灭后,她来到了县城,被一个好心人救了。”
“那她没有说那个好心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田姑吧。”老尼姑说,“我这人老了,记性不好,好像就是叫田姑。”
“那就是她了,你知道她现在在那里吗。”
“她死了。”
“什么。”
“她死了,坟就在前面那个山包上。”老尼姑说,“她来我这里的时候,身体就很虚弱,然后,过了时间不久,她就死了。是我看着人们把她埋在那里的。”
“你能领着我们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三佛寺侧面的山包有一座新坟。老尼姑说,“她好像很有钱,她来得时候,给寺里捐了一百个银元,她死了后,我从她捐的钱里拿了五个银元,才请人把她安埋了。”
这李珂死了,线索又断了。
这李珂那里来得这么多钱。
“能把坟打开来看看吗。”
“阿弥陀佛。”老尼姑说,“这施主入土才不久,现在把坟打开,恐怕不当。而且,你们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要把她的坟打开。”
“我们是她的朋友,我们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如果是她的朋友,就更不应该这么做了。”老尼姑说,“如果是她的仇人,我就劝一下你们,她死都死了,你们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我们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难道你们不相信老尼姑的话。”
“不是不相信你的话,而是她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我们必须要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好吧,她留下了东西,里面还有一封信,说是如果有人来找她,可以让来的人看看。”
回到寺庙里,老尼姑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包袱递给了安康。
打开包袱,最上面是一封信。信下面是证件,一个国民党党员党证。
“果然是个特务。”安康恨恨地说,“我早就怀疑她了,可田姑就是不听,哎。”
“先看看信吧。”程小梅说。
安康打开了信。
不论是谁打开了这封信,我希望你把这封信交给周安康,或者让周安康知道信的内容,包袱最下面还有十个银元,当做传信和传话的费用。
当然,我希望这封信是周安康自己来看到的。我知道,他是最想知道真相的人。
我是国民党学员,一九四八年十月入的党。
一九四八年五月,我在三道沟被国民党军队抓住后,因为我有文化,被送到西安的一个培训机构,进行了三个月的培训,在那期间,我加入了国民党。
如果读信的是周安康,那你知道的,我之前的那些经历,都是真的。
我之所以混进你们商店,是因为国民党在佛坪的特务机构已经怀疑你们那里是共产党的一个联络点,我去,只是想让我证实你们就是共产党。
其实,我去的第三天,就知道你们是共产党。那天,你周安康去了王家湾,那天有一个从安康过来的共产党干部从那里经过县城要到周至去。你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你只是按照田姑的安排,去那里送个情报,但你不知道那个情报就是由那个干部带去周至的。我只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我去你们那里之前,我的上司已经告诉我了。而我们只所以没有抓那个安康过来的共产党,就是为了抓你们。
不过那次,我没有向上峰汇报真实情况。
时间长了,我对你们的了解就更多了。
我其实真的不想告发你们的,我觉得田姑是世上最好的好人,也是这世上对了最好的人,那个福贵爷爷,还有你都是好人,我不想害你们的。我受了一辈子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我当然不想害你们这些好人。
所以,我在你们那里呆了三个月。
我本来也想救你们的。
我向福贵问过小林爸爸的事。我看到你们,就知道,小林的爸爸叫张成龙,是共产党游击队的头头。我只所以向福贵问小林爸爸的事,就是想向你们发出警告。我想你们得到这个警告后,就会撤退,但你们没有撤退。然后,就是我千方百计地要你说出小林爸爸的事。不是我想知道小林爸爸的事,小林爸爸的事,我看过县政府的档案,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我是知道的。我是想向你们发出警告。
那次害你掉水里了,这是我故意的。
你和那个李涛去石泉,我知道田姑是故意的。田姑已经知道你们这个联络点有危险,是她故意让你走的。
至于其它几个地方游击队的事情,不是我告的密。你也清楚,我在你们那里的三个月里,由于你们防着我,根本就没有和那些游击队有过任何联系,我当然不知道那些游击队员的事情。抓游击队的事情,是别的情报人员负责的。只是抓捕行动是一起统一进行的。
田姑被抓后,我知道我是救不了她的。
田姑死后,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老尼姑,就和她到了三佛沟。
这三佛沟,沟深山高,我就想死在这里,然后埋在这无人知晓的山沟沟里。
只是你要找我,可能不容易。
我在西安培训期间就知道自己得病了,而且活不久了。
我希望你找到我之前,我已经死了,这样你可以原谅我。
我希望你找到我时,我还没有死掉,这样我还能再看看你。虽然我知道你特别讨厌我,但我喜欢你,喜欢田姑,喜欢小林,还有福贵,我喜欢你们,我就想看到你们,看到你。虽然你看到我,可能会想杀了我,杀就杀吧,反正我已经死过许多次了,如果能死在你们手里,死在你的手里,我就心安了。死在你手里,我高兴。
在西安培训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共产党已经快要赢了,国民党肯定会输的。
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这里,看到了这封信,我请你不要去坟上打扰我,就让我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吧。
虽然还有话说,但我感觉自己没有力气了。
我就写到这里了。
李珂
“这个国民党女特务,哎,她喜欢你。”程小梅说。
“胡说什么嘛。她就是个女特务,怎么会喜欢我。”
“我也认得字呢,这信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嘛。她说她喜欢你。”
“你不知道,她就是个骗子,谁知道她是不是在骗我们。”
“她都死了,她有必要骗我们。”
“谁知道呢。”安康说,“也许她那个坟是假的,她就是为了逃避我们,假装自己死了。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死了的,她在我们商店里的时候,我看不出来她有病,她好好的,怎么会有病,这事情我们得弄清楚。”
“怎么弄清楚,难道我们要把她的坟挖开,看一下坟里面是不是真的是她。”
“只能这样了。”
“什么,你真要这样做。”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能这样,如果我们把坟挖开,里面真是她,她真的死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如果她真的在坟里面,真的死了,我就原谅她了。”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晚上就去,把坟挖开,看一下。”
“晚上,我害怕。”
“有什么害怕的,这几天死人你也见得多了,有什么害怕的。而且你看,你的命也是龙哥救的,你男人马强也是国民党杀害了的,这龙哥对你有恩,你和国民党有仇,这个国民党女特务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怕他们,即就是他们死了,变成鬼,我们也不怕。”
晚上,等那个老尼姑睡了,周安康和程小梅就带了铁铲和镢头去了坟上,山里的冬天来的早,周围的树叶都落了,风一吹,到处都哗啦哗啦的乱响,程小梅有点害怕,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别怕,别什么,你就跟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这晚上家去挖坟,肯定害怕呀。”
“我们这一个多月,到处乞讨,好多时候都住在乱坟岗上,你也没有害怕过。你现在怎么害怕了。你是不是害怕那个女特务。”
“她已经死了。”
“就是,她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害怕的。”
“我怕死人嘛。”
“死人有什么害怕的,应该害怕的是活人。死人就是死人,她不会把你怎么样。而且这个死人是我们的对头,她应该害怕我们,而不是我们害怕她。”
坟挖开后,棺材是松木板的。安康用镢头撬开棺材,里面并没有尸体。棺材里面装着一个稻草人。
怎么会这样,安康坐在那里,他问程小梅,“怎么会这样。”
“回去问老尼姑吧。”看到棺材里面没有死人,程小梅也不害怕了,“应该去问问那个老尼姑,如果欺骗,应该是她欺骗了我们。”
“当然要去问她。”安康观察了一下四周,周围黑黑的,除过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外,再没有其它的动静。
老尼姑没有睡。
“我知道你们会去挖坟的。”
“你怎么知道。”
“那个李珂施主给我说过,如果有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来找她,那他一定要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不会罢休的。”
“她这么厉害,这种事也能预见到。”程小梅说。
“她到底死了没有。”
“她死了,但不是死在这里的。这坟在她死之前就弄好了的,是她看着修的坟。她说,但愿你们看到这坟后,就不再追问她的下落了。”
“那她死在那里了。”
“等天亮了,我带你们去。”
“如果她真的死了,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假坟,她为什么不死了后,就埋在这个坟里。”
“她说,她不想脏了这块地。”老尼姑说,“我看她既善良又聪明,怎么得罪你们了,要挖她的坟。”
“我们是她的好朋友嘛,我们不相信她会死在这里。”程小梅说,“如果她真死了,我们还想把她的尸骨带回去,再好好安葬。”
老尼姑看了看他们两个说,“阿弥陀佛,如果真是这样,也好。但她的尸骨怕是找不到了。”
“为什么。”
“她是从西面那个绝壁上跳下去的。她不是得病死的,她是自杀。这已经过了十几天了,她的尸骨早就被山里的野兽吃了,肯定一点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晨,他们翻过一个山梁,来到一个山垭上。
山垭西面是一个绝壁,老尼姑说,“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安康站在绝壁上面看,下面深不见底,绝壁上有一些小灌木和杂草,他丢下一块石头,石头在绝壁上弹了一下,就不再有任何声响。
“能到绝壁下面去吧。这哪里有路,可以下去,我想下去看看。”
“应该没有。”老尼姑说,“我在这寺庙里已经住了快二十年了,没有听见周围的村民说过,这里有路可以下去。”
“总会有路下去的。”程小梅说。
“你们可以去问问附近的猎人,也许他们知道路。”老尼姑说。
三佛寺下面的山沟里,住着二十多户人家,他们大部分是猎人。周安康和程小梅找到一个姓王的猎人。那个猎人说,那个绝壁下面,他一辈子就去一次。
“如果一个人从那个绝壁上跳下去,会怎么样。”
“肯定死了。”那个猎人说,“首先,他会被摔死,如果没有摔死,也会被饿死,绝对不可能活着的。”
“我们想下去看看,你看能行吧。”
“你们想下去。我看算了吧。”
“有个人从上面跳下去了,我们想下去看看。”
“如果他从上面跳下去,肯定是不想活了,你有什么好看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
“你能带我们去吧。”
“我不会去的,一生去那里一次就行了。”猎人说,“我不想死在那里。”
如果不能去绝壁下面,就不知道李珂是不是真的死了。安康问程小梅,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如果她还没有死,那她做了这么多手脚,肯定已经想好了,已经去了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如果真如她信中所说,不想活了,已经死了,我们下去看到她的尸首,她也已经死了,看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不论怎么说,她在我们心里是已经死了的人。我们不需要再找她了。”
“还是不甘心。”
“算了吧。我看山里来了许多从前线下来的逃兵,也许这仗快要打完了。我们还是先考虑一下,今后应该怎么办吧。”
“我们去周至,找我们的部队。”
“行,如果他们要到佛坪来,我们可以当个向导什么的。”
一个月后,在马召,他们看见了李涛的尸体。李涛被挂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路边有一排大树,上面挂了十几个人,李涛是其中之一。难道李涛在佛坪和石泉收集的信息,都没有送到上一级组织那里。这些信息安康知道一大半,但怎么才能把这些信息送到呢。
从马召到周至县城,路边都是国民党的部队,有的部队整齐,有的部队显然是被打散了的。四周几乎看不到村民。在周至县城外面的一个村子里,他们被抓了起来。抓他们的不是军队的人,也不是保安团的人,抓他们的是几个穿着黑衣的便衣。好像军队的人都害怕那个几个便衣。他们被抓起来后,也没有人审问,就那样被关了三天。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月光下,他们被带到村子外面的一个水塘边。安康看最后跟着的那个便衣,走路的姿势有点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那个人是谁。那个人瘦弱,像是一个女人。那个人是谁呢。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枪响了。他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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