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田到户后,生产队的耕牛就分配给了农户。那时候,耕牛担负着耕田犁地的重头活,是农户的重资产,闪失不得!
南方的水牛,体格大,胃口深,春耕秋种,负重活、耗体力,又是食草动物,每日都要将牛赶到山野田畔,吃草充饥。放牛,便是必不可少的农活了。
大人们懂农技,插苗锄禾、肩扛背挑,干着体力活。分田到户前,大人挣得满劳力10工分,放牛的只有3工分。自然,放牛,这样的轻体力活就大都落到了孩童们身上。
自小农村长大,放牛于春夏秋冬,有“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的逍遥,有“牧童见客拜,山果怀中落”的趣事,也有“一牛贪草嫩,喫过断桥西”的忧虑。
“放牛是没有早饭的”,意思是放牛要起早,会错过早饭。春天的乡村总是醒的很早,晨光破晓,天际微亮之际,便鸡鸣狗吠,牛羊哄圈,农户的木门次第打开,吱吱呀呀声此起彼伏。一天的劳作便在锹锄犁耙叮当作响的碰撞声中开始了。
小孩子贪玩,白天匪狠了,瞌睡多,早上是醒不来的。总能听到大人们不断催促孩子起床去放牛的声音,吆喝一遍是不行的,甚至骂起来,才一咕噜爬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走向牛棚。
老家住在丘陵地区,山不高不陡,山坡山脚遍布着农户开垦的自留地,田地共垄,山地连边。仲春,田地里冬麦返青、油菜抽苔,放牛,是不能让牛踏入田地偷吃庄稼的,要不,轻者挨打受骂不讲,父母还要给人家赔礼道歉,说尽好话。要是糟蹋的庄稼是类似鲁迅笔下“圆规”家的,定会撵到家门口,吵闹不休,说不定还要赔上几箩米谷方可了事。
放牛归山,想眯顿一会儿,却又怕牛祸害庄稼。总有办法的,取一根长长的绳子,接在牛绳上,找一块草丰树稀的山坡,将绳子拴在树上,就不担心它去眼馋地里的庄稼了。
平缓的坡上,铺一层皮纸,拽些松软的松针为枕,席地而卧,高兴了,翘起二郎腿,双手背起,十指相合,枕着头,面朝苍穹,看着蓝天白云,周遭满目翠绿,惬意的很,可那时真的欣赏不来,只想补个觉,盼老牛快些吃饱,就可骑牛回去吃早饭了。
一觉醒来,日上山头,鸟鸣虫吟,晨雾袅袅,正是山林热闹到时候,刚醒,恍惚中,有时候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楞一会神,扭头一看,牛早已吃出一个以树为中心,以牛绳为半径的圆来,很规则。以至于上中学遇圆求解时,总会想到放牛时老牛吃出的这个“草圆”来。
倘若没有拴紧绳子,等不到吃出“草圆”,牛便会挣脱拴桩,这时心便悬了起来,若吃了庄稼,趁人没看到,偷偷拉走也罢,但不要等到晌午,就会听到山洼里传出来阵阵责骂声,如果骂声不休,便知道那是“圆规”家的田地了,暗自庆幸没有被她现场逮到。所以拴紧绳子,选对地方很要紧,吃饱了,牛就安分了,不然挣脱走了,害了庄稼,不但早饭没得吃,中午估计都吃不上饭了,我是吃过亏的。
有时候,贪玩或睡着了,老牛独自穿山过梁,会走的很远,加之树木掩映,很难找到。有一次,看到山里人养牛,在脖子上拴个铃铛,不怕它走远,听到铃铛声,便可巡音而觅,真好!大队的代销点却没有卖的,其实那时候家里的油盐都用鸡蛋来换,哪有闲钱去买铃铛,直到放牛娃熬成放牛郎,也没实现这个心愿,当然也没看到队里哪头牛拴过铃铛。
小晌午,牛的肚窝渐丰,骑牛加鞭往家赶了,这时候,可没心思去勾画“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陇闻”的场景,拴好牛,便奔向锅房,揭开锅盖,饭菜尚温,难求口味,不一会,倆大海碗的饭菜就下肚了。
春耕,夏播,秋种,是老牛最累的时节。
分牛到户,往往是几家共养一头牛,农忙时,农活集中,一大早,牛就要下田了。“节令过了你才忙,头穗没有脚穗长”,农时不可误,即便刮风下雨,也不能歇息。这个时节,田间地头,总能看到老农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不断挥着鞭子,时不时抽打着老牛,“沟犁呦”“撇子阿”,吆喝声响遍田冲山洼,老牛听得懂的,低着头,伸长脖子,前腿使劲前蹬 ,拖着犁具,翻田碎渣。
接连劳作,牛累倒在田间地头的,甚至劳累而死的都有。上学时,书中常用“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的句子来诠释无私奉献的精神。其实耕牛不仅吃的是草,付出的是血泪,甚至是生命。现在想想,那书中讲的是奶牛而已。
早上不能放牛了,但放牛的更不能闲着,拿着镰刀,要在田头地边割些嫩绿的茅草,给辛苦劳作的牛充饥。
夏天,草丰叶茂,放牛也变得容易多了。尤以河边水草因河水滋润而茂盛,常常把牛赶到河边的堤坝上,更兴奋的是可以约上伙伴,下河游泳了。折些繁密的树枝,搭一个简易窝棚,让“放牛囡”们有个躲阴避暑的地方,换来她们帮着照看老牛,倘若在外面再偷些瓜果回来分给她们,更不愁明天没人帮着看牛了。
河边长大的孩子,生性好水。安顿好老牛以后,光着黝黑的身子,争先恐后地奔到上游架在河上的泄水闸上,拉开距离,一字排开,喊着一二三,齐刷刷地一齐钻进湍急下泄的河水里,看谁在水里焖的更长久,一会儿,便在几十米的下游,如捉鱼的鱼鹰,次第而出,抹着脸上的水,喘着气。水性好的,双手高高举出水面,靠着双脚在水下摆划,上半身露在水面,律动地摆着肩和头,显摆着游的多好。
嬉闹追逐,顺流而下,游过缸窑厂,到了乌龟山,就该要上岸了,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游到下游郭家洼的,据说那里闹水鬼,每年这个季节都会在那里淹死人,后来才知道河道在那里宽阔起来,还转了一个弯,自然有一个大的漩涡,每年上游意外溺水的人大都会流到这里落滩,并被打捞上岸。“水鬼说”当然是大人们拿来吓唬小孩子的,怕自家孩子整天泡在水里,发生意外。
牛也是会游水的,河上没有架桥之前,要到对岸的河滩放牛,人骑在牛背上,便一道游到对岸。水性不好的,骑牛过河是有风险的,记得有一年夏天,刚学游泳,只能在浅塘边扑腾几下,是万万不敢下河的。一天,想到河对岸放牛,我骑在牛背上,来到河边,正犹豫着,同伴对着牛背猛打了一鞭子,牛应声下河,也把我一并驮到河里,我害怕极了,生怕从牛背上掉下去,紧紧抓住牛脖上的鬃毛,牛过河时,为了驱赶趴着身上的牛虻,总会时沉时浮,我也随着上下浮沉,来不及调整呼吸,一个劲地呛着水,好在河面不宽,来到对岸,几乎是滚下牛背的,肚子鼓鼓的,全是水,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缓过劲来,庆幸没有从牛背上掉下,不然,第二天也要在郭家洼再见了。
夏天河滩水草茂盛,前村后店的老牛成群结队,逐草而牧。八哥驻足牛角,白鹭悠闲踱步,祥和的氛围里却暗藏着杀机。
好斗的牯牛,若不期而遇,便狂奔而来,迎头撞击,头对头,角顶角,竖起耳朵,夹着尾巴,左右摆着头,喘着大气,血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用锋利坚硬的角不断地相互攻击,发出“嘭嘭”的撞击声。
围观者齐声欢呼着,跳跃着,打斗中的牛斗的更凶了,那场面,一点都不输南方斗牛节的热闹。这时候,害怕而心痛的,当属于牛的主人了,格斗中的牛是拉不开的,直到一方服输扭头狂奔而去。打斗是悲壮和血腥的,耳朵被刺穿的,牛角被打断的,眼睛被戳瞎的,大有牛在。
最担心的,就怕牯牛斗不择地,要是在庄稼地里打斗,踏毁了庄稼,伤了牛不讲,还要赔礼挨骂赔谷物,回家就更不好向大人交代了。
秋天,稻谷收仓,苞米挂梁。田地里稻茬长出嫩绿的新苗,将牛绳盘在牛角上,便由它随性牧草。放牛的也不怕没有早饭了,层林尽染,野果飘香的岗头上,山洼里,总能找到蜜罐子、羊麦奶、山里红、野栗子、松毛糖和野柿子,摘几颗、拽一窜、撸一把,用手搓搓,衣袖蹭蹭,塞进嘴里,甜丝丝、酸溜溜、涩叽叽,各味俱全。“放牛的等不到山核黑”,碰到没熟透的果子,即使吃的龇牙咧嘴,眉头紧皱,也不肯停下往嘴里塞果子的手。
还可以到田畦里挖红薯,剜荸荠,掰玉米。不想被人发现的话,就不要扯断藤叶,沿埂掏出红薯,再填回土,盖上红薯藤,掰玉米时,间隔远一些。再找些干松针和枯枝,红薯围炉,串起玉米,生火烧烤,天然新鲜,香味扑鼻,在放牛的早晨,饥肠辘辘时真是一顿美味。风大的时候,是不能生火的,要不然会有火苗窜出引起山火的危险。曾经就有人因不小心引发山火,烧了大半个山,不仅赔了人家几担干柴,还被派出所逮去关了几天。
冬季是老牛歇息的季节。放牛,在冬季其实就是“跑牛”,相当于当下的“遛狗”了,就是每天要将牛牵出去走动走动,活动一下身体,壮壮筋骨。
冬日午后,乡间路上,总能看到牧童呼朋引伴,结牛成队,骑在牛背上,一个个拽紧各自的牛绳,手执藤鞭不停的抽打在牛的屁股上,明明骑的是牛,嘴里却不停的喊着“驾,驾,驾”,戏把“跑牛”当成“赛马”,嬉闹追逐。随着牛的奔跑,体轻的牧童在牛背上有节奏地上下颠簸,屁股砸在牛背的硬骨上,酸麻生痛,却浑然不觉。
所以放牛娃的裤子总是烂的快,大人们会用结实的劳动布给孩子缝裤子,相当于现在的牛仔裤的料子,即便如此,不多日,喜欢在牛背上撒欢的牛娃们的裤子,膝盖或屁股上便会出现大小不一的洞来。这时候,总会听到大人们的责骂声:“是不是屁股长牙啦”。
现在看来,也算是流行款了。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都穿着带洞的牛仔裤,而且洞开的越来愈大,不过一般都开在膝盖上,屁股上是没有的,谁知道哪一天也许也会如此流行呢。前两天,就看到一位女士在好端端的毛衣外套上也开了一个大洞。不知道好看在哪,也许是我的审美观没有与时俱进了。
放牛娃也会长大成放牛郎的,也有好学的放牛郎,独自骑在牛背上,手捧书本,边放牛边看书,午后的冬阳落在身上,温暖而恬静。此景让我想到元代勤奋好学的放牛娃王冕了,“父命牧牛陇上,窃入学舍,听诸生诵书,听已,辄默记,暮归,望其牛”,读后唏嘘不已。
冬天的牛,显的老态龙钟,皮肤干燥皲裂,牛毛稀落。总是静静地卧在牛栏里,吃的是禾杆,难消化,不停的反刍,慢慢地咀嚼着,眼神迷惘,好像在默默地述说着不易,抑或忌惮于不远的春耕,“肩伤未和已开春,又近鞭抽泥满身,回首过冬干稻草,不知大米养何人”,也许是老牛此刻哀怨心境的写照了。
现在,随着土地流转,连片耕营,大都机械化耕种了,老家更是削山填壑,没了往日的山野田畦,乡亲们也住进了小区,更不见了牛的踪影,唯有那条河,一年四季,依然流水潺潺,仿佛述说着放牛娃的乐与忧。
进了城,老家渐远,山水不在。记忆总会牵引自己的思绪,穿过缤纷烦扰的尘世,走进故乡牧场的一隅,让自己静静地逐牧那片碧绿而干净的牧草,抚慰心绪,涤荡凡尘。
回味放牛,又何尝不是在安放自己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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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圣权,裕安区市场监管局工作人员,皖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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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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