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房街头春与秋
作者 ▏黄宇
配图,与内容无关
成都东门磨房街,是母亲的故家。幼时,常随母亲回来探望外公外婆。
从上河坝老宅要穿过水津街,跨过东门大桥,走下东大街,到红布街拐弯进到磨房街,才能到外婆家。曲曲折折的巷子,以孩童的眼睛看来,是多么的遥远。这些街巷都已看不到了,大多只是保留了旧时格局,偶然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来供人们追忆曾经的存在。
磨房街几乎仅存了街名,熟悉的院子已拆尽。这看似平凡普通的街巷,曾经隐居着一文一武两家杨姓老人。
文指的是我川大中文系老教授、文心雕龙专家杨明照先生。先生美须髯,时人号之曰“杨胡子”。杨先生住在21号院,曲径通幽,文革前檐下多养鸽子。及我负笈川大的九O年代末叶,先生还曾开过传统文化的公开大课,时年已过九旬,尚为吾中华文化的薪火相继而弦歌不辍,尽显老一辈学人的风范。
武指的是原骨科医院名誉院长杨天鹏先生,这更是一位传奇人物。杨先生以骨伤科医术高明闻世。民国年间于东门城门洞附近行医兼卖药酒,49以后即为成都老骨科医院。当日东门外为成都的水码头所在,柴、炭、鱼市依码头而兴,多有下力人藉苦力谋生。跌打损伤或是疲乏劳累,大多沽酒解之。杨先生不图厚利,念及下力人生活不易,凡初一、十五沽酒仅半价。善举传为佳话,闻之于祖父,笔录下来可作为彼时的世说新语了。先生享百岁高寿,前些年过世,今有半生塑像立在东门均隆街骨科医院内供后人瞻仰。
临近还有清安街、红布街、镋耙街、红石柱街、义学巷、崇德里等老街,大多同磨房街一样,就剩个街名。一路寻来,依稀可辩认出红布街口以前那个卖针头线脑的货郎摊子的位置,还找得到二、三岁时外公抱我去街口印刷厂宿舍门口猪圈去看猪的所在(大约是七九、八0年的样子,两河以内的市区竟还有养猪的事,说来现今的人都不信。于我而言,对于外公的模糊印象也仅存看猪这一点点了,此后不久,外公便因病故去了),二十二中当时出名的打架中学改作了礼仪职业中专。其余的,都改变了模样,让我这旧人迷了归途。
信步游来,牵着谦儿,给妻说着这些劳什子的前尘往事,不管别人作何感想,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进而写给我自己看的。不为什么,不失初心,方得始终。
历史总会向前,因为人或者事件所造成的逆动反动,终会散去,只是会付出昂贵的代价。综观近二十年的旧城改造,有得有失。得到的是看得见的高楼大厦,政绩经济驱动之下,定不免拆了重来的千城一面。失去的,不光是这个城市历史形成的本来面目和格局,以及附着于其上文化传承。尤其近十余年李府君的大手笔,割裂了成都文化传统中浓墨重彩的一段历史。
东大街,旧时号称成都首街,商业金融繁盛一时。大街两旁之旧巷里弄虽历经灾难,及至本世纪初,仍大有可观之处,府城隍庙以及民国以来商贾军政要人当年留下的众多公馆建筑,一朝拆除。记得开始拆除时我与几位朋友曾去某处公馆看过,门楼巍峨,以青砖铺砌而成,上书“槐庐”二字,阔绰而不失清雅,岂是宽窄巷子假古董可比。其时东大街如槐庐者数不胜数,可惜皆化做尘土。
一路感叹,走到崇德里街口。好几年没来,这里添了新的东西。保留1、3、5号院原有格局和门坊,做了一番现代艺术的改造,茶室、餐吧、文化酒店,有些意思。崇德里旁原有一个老茶馆,前几年曾带朋友来此小坐,记得二元一杯茶极便宜,现在改建为名为88青年空间的素食餐厅。晚饭依妻的意见就在这了,谦儿食玉兔形状的馒头及松仁西兰花甚欢,只是苦了肉食动物的妻。味道一般,价格不便宜。
斜对面新开一格调书店,整洁雅致,可点咖啡茶点,门外有露台,阳光普照的时候是个好去处。买了一本讲日本饮食的书算是照顾生意。出得门来,已是华灯初上。这三、五家别有风情的小而美的铺子闪烁的霓虹,为这略显冷清的成都正月的街头,凭添几分暖意。愰惚之间,竟有点上海新天地的味道。
这已经是不错的,总比拆掉强。我心中那熟悉的成都就在这旧巷深处。吟唱着“当我老去,头发白了”,一手拉着谦儿,一手挽着妻,慢慢走着,在这寒冷却又温暖、熟悉而又陌生的冬夜街头,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