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云图,每个人的永生

▲《云图》主题曲
▲大卫·米切尔对某座冰山产生兴趣,常常是因为它露出海面的微小部分。大卫·米切尔的《幽灵代笔》和《云图》买回来很久了,一直没读,直到是在微博上看到这段出自《幽灵代笔》的段落:
“樱花突然就开了,魔法一般,形同泡沫,像是幻影,就在我们的头顶,在空气中充满了如此精妙的颜色,无法用粉红或纯白这样的词语形容,在一个甚至连正式的街名都没有的后街里,这种严酷的树木是如何创造这样非尘世的事物?一种一年一度的奇迹,超出了我的理解力。”
从此,一本一本地,把大卫·米切尔那些篇幅浩大的小说读下去了。2012年夏天,参加上海书展,听说他会出现,还特意多住了几天。也正是因为他的小说,才对汤姆·提克威、拉娜·沃卓斯基 、 安迪·沃卓斯基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云图》产生浓厚兴趣。
小说里有六个不同的时代,六段人生,从两百年前的航海奇遇,到未来时代克隆人的反抗,到人类文明陷落后的部落牧羊人故事,故事中人只有极稀薄的关联,却又环环相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个人都被上一代人的人生经验影响着,在那些紧要关头,仿照他们做出选择。
星美在大学里阅读奥威尔、赫胥黎和吉本的著作。卡文迪什在艰难关头,想起“在佛蒙特州努力工作的索尔仁尼琴”,扎克里则时不时想起星美的故事,他们像灰尘,像云朵,扬在空中,慢慢落下,为的是让后人模仿他们的勇气和信念。
这是《云图》的核心,关于人类经验的传递。大卫·米切尔表示,他在日本生活了八年,深受佛教影响(“六”这个数字在小说里多次出现),但他书中的轮回,更接近一种经验的传递,是对爱、信仰、忧患意识的传递。与此同时,也总有一种相反的力量,在阻止这种传递,毁灭之,篡改之,但人类还是穷尽一切方式,书本、图像、传说、本能,将这些经验代代相传,为的是让人类少犯错误,不要成为一个“完全以捕食其它动物为生的世界”,那样也会把自己吃掉,自私意味着消亡。
这是这部小说最让人神往的地方。它不是转世再生那类概念的简单图解,没有把生命的延续,狭隘地理解为生物性和物理性的延续,而是在说,每一个生在当下的人,都站在千万个前人累积出来的土壤上,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更紧密的联系。他们虽然已经逝去,他们的生命体验,却代代流传,附着在不同人的身上。
小说被改编成电影后,为了将那种联系具象化(恐怕也是因为请了一堆大腕,片酬不菲,得让他们多露面),每个人都在化妆术的帮助下,扮演了好几个角色。如汤姆·汉克斯和哈莉·贝瑞、雨果·维文,更是扮演了七八个角色,周迅也扮演了三个角色,一个黄皮肤、一个白皮肤,另外一个甚至是男人。但最让我不满意的,是克隆人星美的故事被大幅改动,这是原著里的华彩部分,落在电影里之后,最精彩的部分消失了,倒是增加了许多可以使用特效的情节。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电影有商业诉求。
《云图》的小说是晦涩的,电影却是鲜明的,它们互相作用后,帮我解开了我在许多时候的困惑。比如,读《浮生六记》,看到沈三白和芸娘的生活片段,尤其是他们的对话,丝毫不觉得三百多年前的他们,在精神气质上,在表达上,和我们有什么差异。读《西游补》,被董说构筑的世界惊骇,那分明是当代人才有的想象和表达。每每遇到这种情形,总有人用“超前”为他们定义,其实,不是他们超前,而是我们和他们差别甚微,我们就活在他们的经验里,我们就是他们。只不过,因为时间流逝,传递的过程模糊了,让我们有了优越感和自负。
米兰·昆德拉在《不朽》里说,有两种人可以得到“大的不朽”,在那些不认识他们的人心里留下记忆:政治家和艺术家。他们的不朽,在于他们将自己的经验上传到了人类经验的数据库里,供我们下载,他们通过自己的经验在我们身上的重复,获得了永生。
网上曾有个帖子,题目大概叫“那些终身不婚不育的名人”,列举了许多孤独终老的名人。这个提法也说明,在很多人看来,生命链条的断裂,是特异的、值得评说的,断子绝孙是件遗憾的事,但事实上,有人传播DNA,有人传播生命体验DNA,让自己成为灵魂景象的组成部分,在一代代人身上重现,他们获得的是更为深广的永生。
韩松落见好|日常生活美学
微信ID:hansongluo85↑ 欢迎扫码关注见好 ↑

版权声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