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制作：孟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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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志学（辽宁）
门口的菜畦又绿了，但它却不是主人侍弄的蔬菜，全是些自然生长的野花野草。地荒着，院子里的樱花开了，开的是白花。蒙蒙的细雨落在上边，瞬间，如悲悲戚戚的泪水，一串一串地滑下去。
又是二月二了，我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再也没有听到他那熟悉又亲切、美妙如音乐的声音。
“小朱啊，今儿二月二龙抬头，你晚上过来吃猪头吧。”
“爸，我有事儿，今晚就不去了，你那么大岁数了，甭惦着我，你和我妈吃吧。”
“来，一定来，我等你，你爹妈也不在这边，来一块热闹热闹。”
他是我的老岳父。他走了。他留在院子里的暖意，我觉得还是那么的温馨。他用过的锄头，还有穿过的衣服，睡过的木床，还是那么亲切、熟悉地摆放在那里，就好像他出远门了，还会回来的感觉。
我认识岳父是在认识妻的同时。那时岳父在事业上，如日中天，名声显赫。岳父是在东北解放的前夜参加的革命工作。十九岁当上小学校长，三十多岁就已经是科局级了。同时他还是全市有名的大笔杆子，曾在《人民日报》、过去的《红旗》——现在的《求是》杂志上，屡屡发表大作。
但岳父从来不因为这些狂妄自大，相反却是更加谦虚谨慎，低调做人。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大局的局座和赫赫有名的笔杆子，朴实得几乎像个农民，厚道得近似愚傻。穿戴也总是夏天一件白衬衫，冬天一身黄棉袄。在位时，下边的普通百姓去找他办事，他从不打官腔、卖关子，而是实实在在、认认真真地为人做事。
我和岳父相处二十六年，俨如一对忘年交朋友，几乎是无话不说。经常交谈有高兴的事，也有不高兴的事。高兴时岳父总是眼睛一亮，并恰到好处地插进一句，既幽默又提高了我们的兴味。不该插话时，他总是面带笑容，憨态可掬地看着我，并不时“嗯嗯”地应着，嘴里“嘿嘿”地笑着。因为社会，因为单位，因为家庭，有烦心的事、弄不明白的事、需要岳父指点的事，我都去和岳父聊。岳父总是不厌其烦，平平和和地接受我，从不居高临下、讽刺挖苦，语出伤人。和妻有别扭时，岳父也是公公正正的：既不胳膊肘向“里”拐，也不有理没理都打屁股，这使我十分感动。但即使是这样，往往因为我的无知，在岳父面前也还是说了些过头话，有时甚至是脸红脖子粗。但岳父总是把我当亲儿子看待，从不和我计较，更不动辄为是、为了顾及长者的面子，大动肝火。相反却是对我和风细雨、循循善诱，就像哄小孩子一样，依着、顺着、领着我。全然拿我这半个儿子，冲他撒了一回娇的那样对待我。
岳父走了，我一直在悲痛中，默默地悔恨自己的无知。岳父健在时，我却没有认识到，以后我心中有了怨和恨、苦和乐又向谁去说呢？又和谁去分享和承担呢？岳父走了，从此，我不仅失去了一位好岳父，也失去了一位忘年之交，更失去了一位很好的老师。现在我才觉得我如一片漂泊大海的落叶，没有了大树对我的呵护，我显得是那么的渺小无用，孤独无助。
岳父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急？婿不是和你说好了吗，我要带你和岳母去南国会儿女亲家的。我曾对你拍着胸脯说：“坐飞机去，免得老人们遭罪。”你曾十分高兴地应允。但十几个春秋过去了，我的生身父母也相继辞世，我却因为一直失业，家庭极度困难，未能实现这一夙愿，而内心常常感到不安和自责，怨恨自己的无能。但岳父你知道后，却强忍着手术后的剧痛安慰我：“这不能怨你，时势造英雄啊！没关系，孝心不以贫富而论。”
岳父当了一辈子官，但心却一直是平常人的心。他在位时，家里总是门庭若市，天天总有来不完的客人，送不完的朋友。后来退休了，家里一下由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十分地冷清。但岳父却荣辱不惊，在得势时从不张狂，势去了也从不落寞。于是，门口的菜畦总是赶在春风拂起前，提前换上绿油油的新装。在春光的照耀下新绿满畦：小葱、小白菜、还有又鲜又嫩的韭菜。在夏日的灼热下硕果累累：豆角、茄子、辣椒、丝瓜、扁豆挤在绿叶中当风招摇。每棵蔬菜，每株植物都不折不扣地按照岳父的意志生长着，棵棵饱满，粒粒浑圆。
每到这时，老人可骄傲得意了，一天张罗着，忙得不亦乐乎。他不是给左邻右舍送，就是通知儿女们来采摘。并常常附上一句：“我种的，纯绿色无污染。”说这话时，老人脸上的皱纹特别舒展，两个脸蛋子也跟着红扑扑的，就像当年他下乡蹲点，搞调研又取得了新经验一样，是那么地神采飞扬，异常地兴奋。
每当他推销他的“绿色食品”时，总引得邻院儿的李老师笑呵呵地来凑热闹，一边参观一边调侃。老哥俩常坐在菜畦旁，谈天聊地。他们从用农家肥种菜和用化肥种菜的口味不一样，到云南滇池的污染，聊到我国未来的登月计划。夜深了，李老师这才摇着蒲扇，拍打着身上的蚊子，依依不舍地回去睡觉。岳父每每这时，总是把李老师送到他家门口，从窗户上看到李老师家的灯一亮又一灭，问道：“躺下了”当听到对方的回答，他这才转身关上自家的门，上床休息。
送岳父那天，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和岳父告别。那天李老师授课去了，路太远赶不回来，他的夫人来了，她伏在岳父的灵柩上，撕心裂肺地哭诉着：“大哥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老李还没和你聊够啊……”
岳父是被癌魔夺去生命的。医院确诊后，大夫不敢告诉他，但他反而做大夫的工作，显得特从容，大夫这才将实情告诉他。但他知道后，就像没事一样，又去做儿女的工作，要儿女守口如瓶，不要把消息告诉自己几十年，一直有病在身的结发妻子，怕老伴知道上火加重病情。为了不让老伴看出端倪，白天晚上照样为多年卧床不起的妻子接屎接尿，喂饭擦身子。手术期间，岳父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一直神情自若，乐呵呵的。为了不连累儿女，肺部大手术的第三天，就忍着巨大的伤痛，要自己下地自理大小便了，儿女们心疼地埋怨他，他却说：“放心吧，它（癌）摁不倒我。”
岳父走了，他生前的故交，都在深深地为他叹息：“老×那人多好啊，走得太早了……”一位名人说：有的人死了，他（她）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她）却死了。人类的生物链就是这样，生生死死，短暂的几十年，活的有意义，死了又为后人留下了许多精神财富和一些想头，这也许是对这句话的诠释。岳父虽不像历史伟人、名人那样，为后人留下了厚重的精神财富，但他的的确确为我们家人及周围的人留下了念想。如今像岳父那样处处为他人着想，淡薄名利的人，实在太少了。
岳父走了，他去了一个当年他下乡总去搞调研的地方。那里山路弯弯，还留有他的足迹，还有他头戴草帽，徒步几十公里，走急了喘出的气息。那里的山中间高、两边低，就像上苍赐给这位厚道好人的太师椅，知道他过去太劳累，好坐那儿休息。岳父，你的确太累了！一辈子为事业，为他人辛劳，那你就永远地安息吧。那里冬天有皑皑白雪，苍天为你吊孝；春天有山花遍野陪伴你，它们将会抚慰你对尘世生活的不了情缘。
安息吧，岳父。你坐在“太师椅”上，能看见远山含黛、良田万顷、儿女们仍旧编织着生活的倩影，更有雏鹰冲刺蓝天的那一刹那，相信这是你最愿意看到的。不久，它们将会成为一只又一只的雄鹰，翱翔于蓝天。
完
欢迎光临 谢谢阅读【作者简介】朱志学，从1983年开始业余创作，84年开始发表文章，散见于中国诗歌网、《鸭绿江》函授、《作家新视野》《静莲幽梦书苑》《营口日报》《营口晚报》《辽河诗词》、营口市官网、《营口之窗》《金牛山文学》《蟠龙文艺》《营口有礼》官网、《妇女》、大石桥市电视台《书香镁都》、昊儒书场。2019年获北大荒读书馆全国“诗意人生”第二十二场网络大赛，“最佳诗人人气奖”三等奖，中篇小说《腊肉》获“金牛山杯”一等奖，小说《整事儿》获“大石桥市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征文二等奖（未设一等奖）。另：中篇小说《腊肉》和《故乡》被改编成电影剧本；创作相声30段、小品10个、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诗词200多（首）篇，一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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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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