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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故乡过春节，听人说，那条通往母校的路早就通汽车了，但是，我愿意用自己的双腿走了去，就象我童年时一样。在早春的清晨，七点钟，准时出发，难道是那遥远的对于迟到的恐惧仍在起作用吗？嘴里嚼着焦脆的油条，眯着两只惺忪睡眼匆匆赶路的小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而记忆的潮水不时扔给他些闪光的贝壳，镶嵌在严峻的现实中。记忆中坎坷不平的“土”马路，如今宽阔平坦得象一条美丽的绸带，清丽的阳光毫无顾忌地追逐着来往的车辆。路旁低矮的院落哪里去了？哦，我童年的好友，你们现在何方？来看看这条洒满阳光的路吧，它曾不公平地挨过我们多少诅咒啊，为了它在晴天扬起的烟尘，为了它在雨天飞溅的泥浆，为了他在这儿跌断的小腿，为了我被玷污的新衣裳……
我默默地站在学校门前，打量着那一排充当校园院墙的临街的办公室，高高的窗口紧闭，屋顶上的野草在摇曳，漆迹斑驳的校门虚掩着，一片荒凉的静寂偶尔被远处的汽车喇叭声打断。遥远啊！逝去的长长岁月，一个爱哭又爱笑的小孩变成了沉默多于开口的成年人，昔日的大泥坑已变成一片髙楼的住宅区，而生活的离心力，却偏偏把一个小学校拖出了它繁华的轨道，难道只是为了让我，让所有象我一样的人们有机会重温一下童年甜蜜的梦吗？我仿佛昨天傍晚刚刚从这里走出，那铁门上不是还有我依过的体温么？传达室的吴大妈还在吧？她总是笑咪咪地从小窗里窥视我们，好象在我们的打闹叫嚷中有她一份很大的幸福。她是最喜欢我的，常常要伸出那只青筋毕露的大手来抚摸我：”你多爱笑呀，是个真性孩子”，现在我多少有点儿后悔，当初尖叫着躲避那只又粗又丑的手，她为这个不知有多伤心呢？但这儿空荡荡的，沒有人，一只闹钟孤零零地蹲在桌上，等待着……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在那个时刻，寂静的校园将响起清脆的铃声，随后连这片湛蓝的天空都要被笑声、闹声抬得更髙，染得更蓝……但是现在这里荒寂得如同一片沙漠。孩子们放假了，只有无声矗立的影壁墙向我送来默默的问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鲜红的大字仍旧遒劲有力，我站了一会儿，仔细地想从飘飞的思绪中抓住当年那个刚进校门的小孩，他曾今象今天一样充满敬意地在心里默诵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此踏上了人生坎坷的旅程。几十年过去了，多少名言警句从他耳边风似地掠过，唯有这八个大字是深深地印在心上的。
绕过影壁，哦，那小小的领操台居然还在，水泥的台角剥落了，露出了红色的砖角，几个孩子坐在上面，聚精会神地翻着着小人书，我多想说：你们知道这台子的过去吗？当它崭新年轻的时侯，我曾经分享过它带来的荣耀，在同学们羡慕、钦佩的注现下，随着优美的音乐，自由地舒展肢体，啊，愿每个人都有这种回忆，我很想走上那台子，但是孩子们惊异的目光阻止了我，于是我笑了，笑自己的荒唐，人是不可能回到童年的啊！这是个很小的学校，三排朝南的教室和一排朝东的办公室，就是全部校舍。这学校是我刚上学时建成的，崭新的房子，崭新的桌凳，崭新的课本，那是我们共和国的童年时代。十年前我回家来拜谒学校的时候，教室己经饱经风霜了，桌凳也破旧不堪，布满了刀割脚蹬的痕迹，许多窗子没有玻璃，只好糊上报纸，青砖铺成的地面凹凸不平，堆积着无数双小脚从各处带来的泥土；但是，听说孩子们仍旧生活得很块乐，每学期的新书，新本照样会使孩孑们欢呼，那翻开新书的第一页，在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第一行字的新鲜感，神圣感，永远不会在孩子们的生活中消失，放学后，擦净那为数不多的几块玻璃，把桌凳推到墙边，扫净青砖地，孩子们在手风琴快乐的旋律中徜徜徉，歌声伴着舞姿，一直到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了校园……哦，校园，简陋的小校园，你真的很小吗？为什么盛得下我们这么多欢乐？
我走近中间一排教室，在第二个门前停下脚步。门锁着，从一块己经失去了玻璃的空间，我小心翼翼地探进我的头：桌凳、黑板，好人好事记录本，墙上花花绿绿的墙报，墙角一把磨秃的扫帚？我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五年时光，现在我却怎么也找不到用过的那张桌子了，绿色的，用小刀割有一条“国界”，我和一个圆圆脸的女同学经常为它吵架，边境事件的屡屡发生，有时竟需要老师的调解……难道从那时起，我们就在培养自己占有和保持的能力么？我毕竟什么也没占有，除了自己的青春，而她呢？谁知道，我连她的名字都忘却了。突然，一阵清脆的笑声随风飘来，我忙缩回身子，是三个小女孩，象三只活泼的蝴蝶在晨风中飘飞，”江姐江姐好江姐，你为人民流鲜血；叛徒叛徒甫志高，你是一个大草包“这熟悉的歌谣，使我冲动地想加入她们的行列，要知道，我曾是个”皮筋大王”呢，但是……我退开了，转身走去，”马兰花开二十一”的歌声远远地追随着我，那是我的过去，天真的过去，无忧无虑的过去，永远不会回复的过去。我沉思着穿过操场，走向低的围墙，远远望去，几乎看不到它的存在，因为一排髙大的香樟树挡住了我的视线，长大了，香樟那是我合着手上的鲜血栽下的憧憬和希望。青绿色的躯干曾经是那么纤弱，需要我来帮助它们与风雪搏斗，而今却护卫着我迷忘的童年……我走过第七棵香樟，把头，把身体整个地靠上去，深深地嗅着脚下褐色泥土散发出的芬芳，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亲切地抚慰着一个游子的心灵，我缓缓仰起头，绿色的叶子映着明朗的蓝天，仿佛一双双深沉的眼睛，她们在无声地问些什么？我应该回答。我的眼睛模糊了。
分明记得那个春天的日子，我发现了它的第一颗嫩芽，在和煦的阳光下，它那两片薄薄的翅膀掠过我梦幻的天空，浅浅的透明的棕色的小翅膀，在我心中唤起了一片五彩缤纷的憧憬……我问老师：“为什么它的颜色这样美？”老师深情地告诉我：“因为这是春天的颜色”，是啊，春天，总是这样纯洁，稚嫩，就象我的童年。也许，我们生活得太匆忙，从那以后，我竟没有去留意香樟，我还以为它是永运那样嫩绿的呢！直到我在这所学校毕业前夕，去向它们告别，才发现那曾使我激动不已的新绿已经消失了。是一个盛夏的傍晚，清爽的晚风中响着它温柔的絮语，我惆怅地徘徊着。心中充满别离的忧伤和对未来的向往，它也是这样向我睁着一双双绿得深沉的眼睛，好象要叮咛些什么……现在，我回来了，来告诉你，我生活得象你一样充实，我的生命之根已深深埋入艺术的沃土，我的生命之叶也不再那样稚嫩、新绿，而在逐渐地深沉。我吸取了人间所给予的阳光，也经历了黑暗和寒冷，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奉献。即使不能奉献果实，也要奉献绿叶，直到被秋风带走生命……
【作者介绍】谢喑璞，男。湖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邵阳市楹联、诗词协会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会员，著有《喑璞诗文集》。读大学时，在《湖南日报》副刋发表《刮目再相娄底市》等文，2019年参加邵阳市教育局《鼎汉杯》征文大赛，散文《夜静人悄》荣获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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