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推语】
憨子叔是个性情中人,嗜酒,极其看中他在村中的“核心”地位,后虽退出“舞台中心”,却时时怀念和留恋那段“辉煌”,并自觉不自觉“回归”到那个“中心”,以彰显自己的存在。他身上还有着较明显的变色龙的影子,然偶尔也会给你暖暖的感觉……
憨子叔不憨,却嗜酒。
憨子叔年轻时没酒瘾,他是在当了生产队长之后才染上酒瘾的。那阵子,生产队里有个大事小情,都要请他去做总管。做总管就免不了喝几盅,后来喝酒就慢慢上了瘾。憨子叔喝酒上瘾后,一天到黑都似乎在晕着。晕着,却不误事,队长照干,总管照当,只是走路摇来晃去,做起活来冲冲的,说话张里张狂半醉半醒着。
那年我高中毕业回到生产队,做活的间隙总爱一个人坐在地头看书。一次,憨子叔醉意朦胧走到我跟前,舌根有些发硬说,你娃子是当,当农民哩,还,还是当学生哩?我抬起头说,咋?歇息时不兴看书?憨子叔说,我问你是当,当农民哩还是当,当学生哩?我说,当农民哩。他说,当农民不好好做,做庄稼活,一天到黑搂,搂住个书本子,书本子能长——出庄稼?
自那以后,我在做活的时候从不看书,而是利用雨天和夜里读书写东西。其实我大也是不赞成我写写画画的,他的理论跟憨子叔一样:书本里能长出庄稼?那次阴雨天憨子叔到我屋里跟我大喝酒,见我一个人坐在漏风的屋里看书,就过来说,娃呀,你咋恁,恁二球哩?人的命,天,天造定,一天到黑啃,啃书本,到了有个啥——用么?来,喝,喝酒!我说,我不会喝酒。他却笑了,说,你个球,球娃子,上学上成个书,书呆子了!摇摇头又去跟我大喝酒去了。
不久,村小学招教师,我成了民办教师。村人听说了,都说大强这娃有出息,是咱村出的第一个文化人。那天憨子叔晕乎乎也来送我,对我说,娃子,我早,早就看出来了,你有,有出息,早晚要——吃文化饭的!你看咋,咋样?照靶,叫我说,说准了吧!说着,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娃子,将来干,干成大事儿,可甭忘,忘了你憨子叔!
几年后,土地分给了农民,憨子叔的生产队长也不当了,村里过事情的总管也易了主,他门前冷清,喝酒次数一下少了,可是酒瘾却一时断不了,谁家有酒场,他就不请自到,随便寻个位子坐了,扎在酒桌上一直喝到散场。以前憨子叔喝酒从不烂醉,后来就常常烂醉如泥。醉了,还爱哭,还爱骂人。
那次在村里遇见憨子叔,正好我的民办教师被清退掉了,又回到村里成了农民。憨子叔歪歪斜斜走过来,用一双醉眼看着我说,吆呵,这不是大,大强么?咋啦,不当老,老师了?我低头不语,只顾走。他一把拉住我说,娃——子呀,生就的骨,骨头长就的肉,门墩子安,安不到门脑,以后好好跟你大营,营务庄稼吧!
憨子叔不当生产队长,也不当过事情的总管了,但是村里的大小事情都少不了他。少不了他,不是村人事事都离不开他,而是他事事都主动出现在事情的场面上,比如,说和个家庭矛盾,闺女寻婆家,娃子说媳妇,结婚,过满月,过生日,过三年,立架房子,只要人多有酒场的地方,他都一场不少。没人安排他当总管,他就自己把自己当总管,先在酒炉上要半壶酒灌下去,然后晕晕乎乎穿梭在人群中,忙忙碌碌,吆五喝六,不是喊着端大盘的快些,就是吆喝端小盘的太肉。他喊,并没人真听,也没人跟他顶嘴或犯犟,反正该多快还是多快,该咋走还是咋走。憨子叔也不为这些人的不理不睬而恼火,该喊照样喊,该吆喝照样吆喝,好像过事情没他就过不去样。
后来,我因为一篇文章,被弄到县城上班。临走那天,憨子叔在村头碰见我,依旧醉乎乎着,本来要训斥我的,一听说我要到城里上班,冷冷的脸上一下就洒满了阳光,说你憨子叔没,没看错人,一看你就是个有,有出息的娃,到城里好,好好干啊,到时候你憨子叔进,进城没处住了,没地场吃,吃饭了,就去寻,寻你。回头又给我大说,你个老,老东西,当初娃子爱,爱看书,你老是看,看不惯,这下你嘴夹,夹住宁宁了吧?娃子有,有前途啦!我大嘿嘿笑着说,当初你不是也跟我一样,不赞成他学习么!憨子叔愣了一下,瓷着眼瞪了我大一眼,一拳头砸在我大胸脯上说,你个老,老东西,又来揭,揭我的短!说完,摇摇晃晃走了。
我在城里混成了一官半职后,每次回到村里,憨子叔只要一听说,就醉醺醺来找我,见了面点头哈腰不说,还事事把我捧得高高的,见人就说,命里有,有黄金,不用起,起五更,你看人家大,大强,多有——出息。
我大去世时,憨子叔虽说不是总管,他依旧把自己当总管,先在酒炉上灌几杯酒,然后在人群里吆五喝六,呼风唤雨,十分殷勤周到。
后来,我因为一篇文章在社会上引起了争议,这争议在当时还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就连村人都知道了。村里人都风传我犯了严重错误,弄不好工作干不成不说,还要被“下放”回村。传言风头正高的当儿,正巧赶上我回村给我大过三年祭奠,村人见着我,目光里隐约流露出一丝丝冷意,也没有人像以往那样主动跟我打招呼说话,我感到原来多么熟悉的村子顷刻间就变得陌生了,让我不认得了。我最怕见憨子叔,却偏偏在村头碰见了他。我正想回避,憨子叔却大喉咙粗嗓门吆喝道,娃——子,你回,回来了?我点点头,心想,你不就想骂我没出息,这就是命,好好的工作又叫你给折腾掉了!
憨子叔摇摇晃晃走到我跟前,眯着一双醉眼打量着我。我低着头,静静等着他骂我一顿。
娃——子,没有过,过不去的火,火焰山,人在世,世上混,咋能没个沟,沟沟坎坎的?外头要是不,不要你了,你就还——回咱村,村里是你永,永远的家!说完,憨子叔拍拍我的肩膀,一歪一斜地走了。我却呆立在那里。一股热呼呼的东西在我心里涌动着。(本期责编米 玊)
作 者 简 介
塬上草,原名董彦礼,男,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于卢氏官坡。当过农民、教师、文秘、记者、文联副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国家、省、市报刊、杂志、网络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百余万字。现为卢氏县作家协会主席。
主办:卢氏县作家协会
主编:韦玉红
责任编辑
小说:董彦礼 米 玊
散文:方晓荷 李桂田
诗歌:赵建军 张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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