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对不起

01
三月的那天，你从大武汉飞回来昆明，再从昆明乘坐大巴颠簸十几个小时回维西。到客运站，你打来电话，说爸爸我晕车得厉害，连飞机上也呕吐了。我有课，没有去接你，是妈妈打车去接的你。
我当时不知心里想什么，居然对你说，孩子什么事情不苦，不要总是抱怨生活。
你就是喜欢写鸡汤文字。说完这句话，然后你沉默了。
当晚，在洗漱间，你妈妈跟我说，你跟孩子说了什么了，她很委屈伤心。我不知怎么回答。其实，我也很难受。
宝贝对不起。从小，我不是不疼你。只是出于严格管教，很多时候没有对你温言细语，也许是教师职业毛病，喜欢吹毛求疵，喜欢板起面孔教训你。哪怕你十分优秀，取得很好的成绩，我也很少鼓励你。其实，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和你妈妈的骄傲。
宝贝对不起。我工作在乡村，不能让你和城里的宝宝一样上幼儿园，只能在四岁半放进完小学前班。这都是求爹爹告奶奶给小学校长说了多少情才换来的结果。我只能给你一个乡村的童年，背着沉重的书包，歪歪斜斜走过拖枝大村的街道，有一天看着野狗对你龇牙咧嘴，你战战兢兢绕远走过，你妈妈心疼。我有自己的课堂和学生，疏于对你的照料。看着下晚自习回来，为了和我躲猫猫已经熟睡在你妈妈买菜的箩筐里或者门背后时，我的心碎了。但愿下辈子不要做老师的女儿。幼小的你，每天读书回家，小腿酸痛，我和你妈妈总是先给你揉搓。很多时候，我们忙完做饭时，你做完作业已经睡着了，空着腹到第二天。直到到今天，一想到这些我们都难受。放学回来，小手还没有一个洋芋大，你拿起妈妈削洋芋的刀开始为妈妈削洋芋，有板有眼，比我利索。
四岁半读书，八岁半考入县民族小学。那时，没有车。很多时候，把你送到公交车上，挥挥手让你自己去。在县城家里，我急匆匆做好晚饭，吃了赶回拖枝，宝贝你自己打车去。懂事的你，学会了自理。民小的床头，总是挂着洗干净的袜子。初中以前，扁桃体随时发炎，你受苦了。你的胃也很差，从小就晕车。
一天天，一年年，你长大成大姑娘了。昨天，你拿着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本科毕业证回来了。我恰好不用监考中考，你妈妈恰巧不用上早班，上天算是眷顾了你一次。开着车，把学成归来的你，像凯旋的勇士一样接回家，宝贝，你是我们的心头肉，能不疼你？
研究生录取的通知书，随着你回家的脚步到达。和你一起拆开，欣赏，发个朋友圈，让大家都羡慕，我有一个考上研究生的女儿。
回想起来，你那天是真的很痛苦，才给我打电话的。你最难受的时候，想到的是爸爸，我很欣慰，只是遗憾我竟然没有把肩膀够过来给你依靠，习惯了冰冷的劝慰，没有暖心的体贴。我这个爸爸到今天都自责不已。但愿，善良的你不会把抱怨留在心间。
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一个任教二十四年的初中语文老师，一个写作鸡汤文字半生的作者，一个不善于言辞的父亲，心里一直装着你，装着你的酸甜苦辣，装着你的喜怒哀乐，装着你的悲欢离合。你就是我们的全部，满满地占据我们的脑海，我们的心房，我们的灵魂。
02
宝贝，对不起。你妈妈是我的同事，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你和你的几位小伙伴能考进维西一中的民族班，很了不起。你是你父母的骄傲。我也为你自豪！
你们都分在一个班，我能和你们相遇，是最大的缘分，老师以能教你们为荣，但是也因此压力很大。就因为你是我同事的孩子，我对你稍微有一些不满意。写字、阅读、作文，总有那么几分马虎潦草，记忆力强，但认真不足。
那一次的周考，你跌下及格分数线。只考了28分，总分50,30才及格，何况学校规定我们这样的班级要考到百分之九十，也就是40分。第一次，我把成绩发到家长群里。而且，那次发卷子的时候，我轻轻说了一句：“孩子，你让老师有些失望。”
你的妈妈遇见我，说你十分伤心，落泪了。我也有点难受。你受你妈的影响，一直崇拜我，认为有一个作家老师教语文，是最大的荣幸。你甚至在你妈面前常说起我，说：“我们老余……”
老余让你失望了。还好，唯一一次把成绩发到群里，没有引起麻烦。没有像网上那位辞职道歉的老师一样，引出一片壮阔的波澜。语文学习需要的是认真细致，是日积月累，是厚积薄发，还要一定的运气，考到自己知识储备的时候好点。考到不会的，或者不尽心就差点，都正常。
下几次的周考，你好多了。有时你还能够得满分呢。我不敢过于夸你，男孩子最容易满足，最容易骄傲。你妈妈说，你的阅读量是大的，这点很为你高兴。因为语文能力是需要大量的阅读和写作来培养的。不要只是把眼光局限在眼前的分数上面。分数不一定能够完全体现一个人的语文素养。
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都无法摆脱应试教育的阴影，无法撇开分数而活在真空世界里。那么，你我还是只能看中分数。在考卷里反映自己的水平，至少不能太离谱。
宝贝，对不起。你的老师，你的“老余”，无法更多地把你约束禁锢得只做考试的机器。44岁的我没有多少精力跟你较真，更不愿那样做。但是，你得学会应付考试才能立足于未来，你们这一代人的竞争是最强的。学习要考试，工作还得考试。2018年820多万的毕业生大军还等待就业呢。扫大街的都可能是大学生，菜市场里随手捏一把，说不定就能抓出几个大学生。
男孩子背书写作和认真都不如女孩子，这些都需要加强。
相信，你还是很棒的。希望你越来越优秀，否则面对你的父母我免不了尴尬和自责。
03
宝贝，对不起。
接连几次初三冲刺模拟考你都没有发挥好。我有些失去耐心和大度，对你有些言语上的刺激。
你是班里的希望，曾经的你在八年级也考过年级语文科状元。看着你真的表现不佳，分数下落得厉害，就像受伤的鸟，飞不高。听某老师说，临近毕业的你也有些早恋的感觉。换做哪位老师都有跟我一样的心情，甚至更糟。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按照现在老师不敢随便批评学生的现状，我不想多说。你学好学坏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但是，我还是说了，哪怕你不愿意听。看你排名不断下滑，你肯定急，老师更急。
你是我的语文课代表，从七年级开始，你非常听话，帮我收作业，安排一些事情。八年级，我把一些参考书或纸卷拿给你看一看，做一做。生日的时候，我也曾经和祝贺其他同学们一样给你写张卡片表示心意。
开学的日子，你帮我检查假期作业，一丝不苟；大周考，小周考，你帮我登记小周考过关表。认真细致。
在一次作文里，我给你写了评语：孩子，你面临模拟考的下滑，心里 的压力应该很大。老师看着你成绩不理想，语言难免有些过激。或许，有些话说得过火了，向你道歉。但是老师是恨铁不成钢，你得原谅老师，假如你是老师，也许你也会这么说自己的学生的。放松一些，看淡现在的分数，尽力弥补考试中暴露出的弱点和短板。相信你下次会进步的。我们一起努力！
后来，接近中考的几次模拟考，你慢慢恢复了状态，考到相对理想的分。
难忘那天的早读后，第一节课我走进教室，感觉书袋有些不一样，打开看，是一个盒子。问问，是谁送老师的礼物。同学说是你。我感谢你的礼物，打开看看，是一支毕加索牌子的钢笔。子弹头形状的锥形，金色给人暖色调的温情，还有几分洋气。你知道我喜欢写作，喜欢文艺，才送钢笔的吧。还附着一张小字条：“老师，转眼就毕业了。您说不能送礼物，那我就送你一个纪念物，希望你以后工作顺利，幸福安康。”
最后的晚辅导，我讲完想强调的问题，走近你，拍拍你的肩膀，问你有问题吗。你说，没有了。言语之间有些恢复自信的样子了。第二天，语文中考结束了。等着你们下来，问问考到那些内容，你很轻松自在地回答了我。我不知道，你最终能考几分，但是我看到你成熟了，长大了。
宝贝对不起，作为父亲，也许更应该对我的小心肝温柔以待。其实外表的不关心，不代表内心真的很冷漠。你的父亲也是凡人，有自己的喜怒，有自己的缺陷。恰好，那天烦心吧。
而作为老师，在严格要求你们的学业之余，也应多一点笑容，多一点耐心，多一点鼓励。只是，多年以后，或许你才会明白，人生中只有最在乎你的人才会对你直言不讳，批评你，打击你，不留情面，给你难堪。只有最希望你成才、希望你不走歪路、希望你学会坚强的人，才不会看着你堕落而无动于衷。或许那个敢于得罪你的苛求你的人才最值得珍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