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语清心?普洱雅苑精华帖转载:在普洱的边缘行走(连载二)

写在篇首:
茶语清心论坛嘉宾——俗部于2010年底到2011年底历时一年在茶语清心论坛普洱雅苑板块原创连载的一篇随笔或叫纪实文学吧,总共39回更新,九年多来回帖近4000条,阅读量近56万次,俗部老师原立题上篇,大家一直期待下篇,可下篇未等来,却等来了论坛马上关闭的消息,而此长篇文字确实不错,遂转载留念,期待俗部老师下篇早日面市。由于这几日茶语清心网站十分不稳定,间断性可登陆,下载也颇为费劲,我也就不按老师39回形式连载,就尽量少分几篇连载吧。
连载二:
易武今天的名气这么大,但在六大茶山中,易武的开发和兴起却是比较晚的,当其他五大茶山已经很出名时,易武还是其中之“小”者。与其他茶山相比,易武更显边远,东边一点点就是老挝。
易武的开发得力于移民。其他茶山虽然也都有移民,但易武移民的地域性相对集中,主要是来自于云南东部石屏的汉民移民。据资料记载,从乾隆五十年前后三万多石屏人进入此地开始,此后的一百六十多年,陆续有石屏人迁移至此。因此,今天的易武人在口音上区别于其它茶山,带有明显的石屏口音,并且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也保留了石屏人善于酿造、腌制的技艺,小作坊手工酱油至今仍是当地的特产。这种酱油味道好,我和师弟每年都要买一点,但不能多,因为它未添加任何防腐剂,只能保存三个月,时间长了会变质。
 由于此地石屏人多,在清代嘉庆年间,属于今天易武范围的麻黑,曼秀,易比等地就都建有石屏会馆,光绪年间,易武街也建了石屏会馆。
  易武虽属后起,但名声却逐渐成为六大茶山中最为响亮的。原因,一是因为道光,咸丰年间,革登,倚邦,蛮砖,莽枝四座茶山累遭瘟疫与兵乱,人口减少,元气大伤;二是易武的地理位置更方便经老挝向东南亚出口茶叶,三是来易武的石屏汉人更擅于商业经营。慢慢,从光绪十年后至民国二十六年,易武走向鼎盛,成了六大茶山的茶叶集散中心。当时的情景非常繁荣,店铺林立,马帮络绎,一些著名的茶叶商号也大多兴起于此时。但此后战乱连绵,商路阻绝,尤其是东南亚地区因日寇入侵陷入战乱,易武的茶业外销大响。
  1950年,进军大西南,这里曾有过两进两出的激烈战斗,易武街打得只剩下几间屋子(两间半)。加之后来以粮为纲,砍茶种粮,今天的易武与其鼎盛时相比,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如果不是十多年前兴起普洱热,今天恐怕很少有人会知道它。
  今天易武的行政级别是乡,属西双版纳州勐腊县。易武乡原来只下辖三个村(村民委员会):纳么田村,易武村,麻黑村。前几年又将曼腊乡合并过来,这样就又增加了倮德,曼腊,曼乃三个村,一共是六个村。每一个村下面又有好几个寨,如田坝,易比,三合社就都属于易武村。
  大山里的乡、村概念和内地乡、村概念的差别是很大的,一个易武乡,范围实际上很大。易武乡所在的山系是曼撒山,茶园沿曼撒山呈条状一片片分布。虽然都叫易武茶,但由于各茶园的年代不一,海拔高度不一(600多米至1500米),生态环境不一,所产之茶是有差异的,有的茶差别还很大。
  04年去易武时,路两边基本上都是平房,这几年,平房拆了盖楼房的不少,旅舍也多了。最好的建筑是乡政府办公楼,刚完工不久。
  易武可以谈的话题很多,先说同兴号吧。
  同兴号遗址在老街上。沿右转的小路上坡,过小学,就是老街。街很窄,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宽度;很短,上十户人家,严格说来,称不上街。其中一座砖墙屋子,就是名闻遐迩的同兴号。
  进屋,窄窄的,几步就到后院,有台阶下去,是后门。其实今天的这后门,当年应该是前门,因为后门外,就是茶马古道。整座房屋占地面积也就大概60平米,从今天的格局看,实在想象不出当年的气度。
  同兴号五十多年前就废毁了,房屋收归国有,1956年改为供销社,改革开放供销社干不下去,又卖给私人。现在的主人记得是姓史,五十多岁,清瘦,谦和,云南中东部人,年轻时在这一带当兵,转业后就留在当地,结婚成家,最后买下了这坐老宅。他在这里也住了近30年了。
  前年在他家和他闲聊,谈起同兴号往事,他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说,同兴号的主人原是石屏人,最后一代的主人也早就没了,只留下一个女儿,房屋没收后,她无依无靠,一个人孤零零回了石屏。我问知道她的下落吗?他说,不知道,不知道她流落到哪里。我说;那同兴号就没后人了?老史摇摇头:没有。
  老史叙述的很平静,而我听了却唏嘘不已,白云苍狗,往事已矣,同兴号,今天,只是历史上与普洱茶难以分割的一个符号。易武回石屏,好几百公里呀,同兴号最后的女儿走在漫长的山路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象一幅模糊而又灰色的画,在我心里定格,这幅画,让我的心沉重而压抑,难受。
  老史和我都默默的坐着,抽着烟。过了好一会儿,老史象是自言自语的说:唉,都在抢同兴号的牌子
  我摇摇头,无语,我知道,易武有,景洪也有
  木匠是一个人来的,手艺极差,刚开始还能揽到一点活,后来就不行了,没人请他,不得不靠帮山民干农活打短工为生。有时无工可打,便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好心的山二便常常收留他,让他白吃白住。去年总算有了着落,到另外一个寨子当了上门女婿,和一个寡妇一起过日子,听说过得还好。
  剃头匠也是一个人来的,在基诺乡的街上摆个剃头挑子,手艺可以,会刮脸,理次发三块,不富裕,但过得下去。师弟每年找他理发两次,喜欢他刮脸时的舒服感觉;我不,嫌脏。
  泥瓦匠是一家三口都在这里。泥瓦匠虽说是与泥瓦打交道,但平时却是衣着整洁,虽说已经过四十了,仍可看出他年轻时的英俊。他手艺好,这些年基诺寨子盖的新房,大多是他主持的。他收费不高,吃住在主人家,每月还能落个一两千块,说起来,在三个四川人中是最能挣钱的。不过他老婆既凶且悍,他挣的钱每次都被搜的一干二净,他又不敢反抗,结果,身上常常拿不出一包烟钱。有时与老乡剃头匠相遇,常常腆着脸找剃头匠要烟抽,当然,也免不了被剃头匠善意的奚落两句。我见过他老婆,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三个四川人,想想,唉,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命吧。
每次去易武,我都会去老街走走,有时候,也会沿着茶马故道走走。这时,自己思绪,会沉浸在历史的时光中。
  说起茶马古道,许多人关注的是它的历史,它的起止,它在茶马交易中的作用,有几个人细想过那些满载重物,行走在崎岖山路上的马儿和那些汗流浃背翻山越岭的赶马人呢?
  我走过茶区无数的古道,每一条石板路上都有圆形的坑,那是无数的马蹄年复一年踏出来的;坑以外的石板面光滑光滑,那是一代一代赶马人的脚底磨成的;用手去摸那石板,清凉而润泽,每一块石板该是浸透了马儿和赶马人的汗水吧?
  走在茶马古道上,我总是低着头读那道上的一块一块石头,在我眼里,他们就是记载茶马交易历史的一本一本书,一本一本读不完的书。
  那天,就在易武老街后面的古道上,隐约看到一块路石上有规则的刻线。我好奇的蹲下来,轻轻拂去石上的尘土和草茎,赫然发现,石刻虽然汗漫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认出它刻的是什么:一个棋盘,一个三子棋的棋盘!
  棋盘刻在路上,三子棋,推想不会是有有钱有身份人的作为;蹲在路上下这种三子棋的,应当是那些经过长途跋涉获得短暂休息而又身在异乡的赶马人吧?如果是,那这棋盘的附近应当有他们临时栖身的住所吧?当时的场景,应当是二人对弈,周围围满了看棋的起哄的赶马汉子吧?
  站起来,放眼看去,棋盘四周人烟全无,只有山和树,只有小虫子叽咛宁的轻微鸣唱。
没有人往这棋盘上落子,该有大几十年了吧?
刻在古道上的三子棋棋盘
上面两则话题有点沉重,今天是所谓“平安夜”,应个景,说点轻松的吧。
  如果既有底又有顶,那么,按习惯,痴呆痴呆,痴在前呆在后,呆客就是最高级别了。这样的“身份”名称很有趣,看着让人想笑,假如师弟也在其中,他应当与这里许多朋友一样,是“呆客”级的吧?
  今天下午收到他发来一短信,全文:“刚喝了20天前泡了存在壶里的茶。极好味。”我看了直摇头,但拿他也没办法,算了,随他去。师弟痴于茶,那是真痴。论茶,在我看来,他是难得一遇的行家了;但除了茶,生活日用,草木名物等等,则所知甚少。随便讲几则他的故事吧,大家一乐。
  一则:06年在曼腊,朋友阿甘应师弟要求,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点野茶。晚饭后试茶,连我一共五人。我呡了一小口,极苦,苦极,吐了,坐一边看书去;阿甘和阿兵、曹三也纷纷叫苦。唯独师弟不动声色,坚持要一泡一泡喝下去——他要试试泡到最后是什么味道,是否会转甜。阿甘他们三个有苦难言,不得已,只好舍命陪君子。十分钟,曹三第一个不行,打着电筒从后门出去了;十五分钟,阿甘也打着电筒出去了;二十分钟,阿兵也打着电筒出去了;师弟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三十分钟,他也坐不住了。我看书看书,一抬头,人怎么都没了?我拉开后门叫道:“人呢!?”话音刚落,竹林里此起彼伏传来他们的应答声:“在呢,在呢!”——通通在拉肚子!
  一则:茶区和广州一样,也有许多三角梅,只是名称不一样,叫叶子花,开得更艳丽。一天,过一寨子,他指着三角梅说:“这是什么花,这么好看?”我说:“三角梅,广州不是很多吗?这里叫叶子花。”他说:“是看着眼熟呢,哦,三角梅,叶子花。。。。”第二天,又看到三角梅,我问他:“什么花?”他满脸通红的想了半天,最后来一句:“你昨天说过的,我忘了。。。”——笨人!!
  再一则:08年春,走在无量山中,一只绿八哥在前方飞过,美极。我朝着鸟飞的方向响亮的吹了一声口哨,他说:“你吹这么响啊!”我说:“你不会?”他说:“学过,吹不响。”我说:“笨!连口哨都不会吹。那遇到漂亮姑娘怎么办?”他说:“我会唱歌呀!”我说:“唱我听听。”
  他还真唱!唱的是黄梅戏《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字正腔圆,一板一眼,还真不赖!我夸他两句,他高兴,又唱第二段。他刚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突然打断问:“什么鸟?”他脱口而出:“鸳鸯鸟呀!”当时我正开车,一听这回答,笑得方向盘都握不住,赶紧停下。他不解:“笑什么?”我说:“鸳鸯鸟是水禽哪!脚上有蹼,和鸭子一样,你见过鸭子上树?”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哦,鸳鸯不会上树?我一直以为是鸳鸯鸟呢。。。。”
  唉,我总是欺负他。可也不怪我呀,他除了那几片茶树叶子,其他什么从来都不上心,又痴又呆。
  我曾经思考过那些专注于一境的痴人、呆人,写过一篇随笔。想想师弟,再看看这里这么多和师弟一样的痴客呆客,贴上来,献给大家。
  又是“加塞”,请九月放行。
回过头来说说茶吧。
  出易武街往回走,不到一公里右转,小路,一直绕着山转,大几公里,就是三丘田寨,再几公里是曼秀寨,再几公里是落水洞寨;再往前走,两公里多是麻黑寨。麻黑往前几公里左转大漆树寨,都挨的很近。至于刮风寨,则是过麻黑右转,那就远了,要走近三十公里的险竣山路。
  这些寨子都属于麻黑村委会。
  听师弟说,三丘田,曼秀,落水洞,麻黑这些寨子虽然离的近,但茶却都有差别,三丘田与落水洞麻黑寨的区别明显,曼秀与落水洞麻黑的区别略明显;落水洞与麻黑的则较接近。落水洞与麻黑的茶园是在一坐山梁的两面,虽然是一座山,但若仔细区分,两者的茶也还是有细微差别。当然,师弟这里所说的区别,是就各寨树令相近的茶而言,因为上面提到的所有寨子都有大树茶,也有小树茶,还有很多的台地茶。刮风寨隔的远,以后单独说。
  说说麻黑寨
  麻黑是个汉民寨子,但汉民寨子却叫麻黑这个古怪名字,让我不解。后来听当地老人说,麻黑原来的名字叫“大路边”,因为麻黑寨是处在在通往老挝的大路旁边。过去从老挝赶着马到易武,天亮出发,走到“大路边”,天已是要黑不黑了,当地人将天快黑了称作“麻煞黑”,“麻麻黑”或“麻黑”,后来慢慢就将大路边叫成麻黑了。
  04年秋第一次去茶区,我就去过麻黑,麻黑寨的地形像个U字,房屋沿三面的山向下分布。茶园多在周边山上,其中,大茶树的树令基本上与寨子同令,多在二百年多一点。也有几棵树令靠近三百年的,就几棵。
  下到寨子,师弟在朋友老何家喝茶,我喝了几口,也不知好坏,就去逛我的寨子。由于地形的原因,觉得寨子不是很通风,味道重。后来听师弟说,麻黑寨的大树茶可以,如果新茶不进寨,会更好一些。但这又不可能,山上采了茶,离家又不远,所有后续加工都得回寨子里完成,哪能不进寨。进寨,就会有寨子味。
  在云南大山里,每个寨子,或轻或重,都有味道,人生活在寨子里,六畜也养在寨子里,再加上生活中的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在一起,很复杂,这就是所谓“寨子味”。虽然都是寨子味,但云南少数民族众多,不同的民族在生活上又有不同的习惯,因此,许多寨子的味道虽然“大同”,然而却又有“小异”。
  寨子的味道会进入加工中或放在寨子中的茶叶,不过,不是非常用心于茶并且非常熟悉各个产茶寨子的人,是区别不出的。有部外国影片,片中的主人公能够闻香识女人,真了不得!其实依我看,闻茶识寨子比起闻香识女人,不知要难多少。一般人,比如我,那就不用说了,我连寨子味也闻不出。
  师弟过去每年都收些麻黑寨子的茶,但06年春天是最后一次,从06年秋至今,就再也没收过了——不是因为茶,麻黑真正的大树茶是不错的。
  虽然再没收过麻黑的茶,但每年都会好几次路过麻黑,看着一晃而过的寨子口《麻黑寨》的水泥标识,有时我想,我更喜欢的,可能是近百年前的暮色中,那投宿的马帮叮叮咚咚的铃声吧?那时,由麻黑赶马走到易武街,还得多半天的时间呢。
  今天的麻黑,以今天的交通,离易武街太近。
  多年前,我去老同学家,他家住在一个大杂院,隔壁住着一对新人,男方是普通工人,女方是乡下的,房门上贴着一副小小的红纸对联,新郎自己写的:
深山出俊鸟,真好!今天想来,茶也是这样吧?
过麻黑寨右转,走近三十公里险峻山路,就是刮风寨了。
  刮风寨也属于麻黑村,是麻黑村委会所辖最远的一个寨子。土公路是这两年刚修好的,窄,三十公里,一路都无人烟,刮风寨孤零零的藏在深山里。过刮风寨,就是老挝了。刮风寨今天显得这么偏远,靠边境,然而却又有茶,看来点奇怪。其实,七、八十年前外销南洋的茶,就走刮风寨。出易武,走麻黑,走刮风寨,进老挝,走越南,就通香港、南洋了。
  刮风寨是个瑶族寨子,七十几户,姓氏与汉族同,寨子里的瑶民只有吴、王、陈、邓四姓(不知是否记错),另有两户汉人,刚迁过去,开生资、副食小店。
  瑶族的先祖本是生活在长江中、下游的,属于东夷或苗蛮族群。在漫长的迁徙过程中,随着环境与生存方式的不同,演化出许多支系,如盘瑶、山子瑶、顶板瑶、花蓝瑶、过山瑶、白裤瑶、红瑶、蓝靛瑶、平地瑶等等。刮风寨的瑶民,是蓝靛瑶。所谓蓝靛瑶,是以他们的服饰特征称呼的,除帽子外,他们的衣裤都以自己纺织、染成蓝靛色的布剪裁而成,男女都是。师弟和我都喜欢这种布,作成衣衫,穿着会很舒适的。请他们织了一点,明年春天会有吧。他们的帽子则另有特色,桃红色与黑色相间,很鲜艳,男人们都戴。帽子与衣衫色调差别这样大,推想,蓝靛色一入山林便踪迹全无,而桃红色则极易从满山的苍翠中跳出来,便于标志自己的存在吧。
  刮风寨出茶,大家都知道,不多说。他们居住集中,但茶园却分布在相互远隔的四个地方,虽然都是刮风寨的,但如实说,是有区别的。最远的茶王地,从寨子出发,走很远,翻一座山,再爬上一座山才到。山林小路,不通任何车,很陡,如我,要走三个小时,很难走。去年春天上去,半道上遇一台湾客,他还没走到一半,脚不行了,被人扶下来。我为他遗憾,也欣赏他。
  刮风寨的茶树,只有一小部分是瑶民这些年种的,而绝大多数,可以说是他们“发现”的。这一点,从他们的茶园离寨子很远很远且非常分散可以看出来。这里的瑶族一向是以粮食生产为主业,没有种茶的传统。当年披草莱、启山林,辛辛苦苦种下这些茶树的是谁?他们后来又是去了哪里?恐怕永远也没人知道了。
  其实,刮风寨茶树的树龄并不大,大树小树都有,比如茶王地的茶,它的好,是因为它的生态环境好。
  不过,这几年炒来炒去,人的“心态环境”却被炒乱了,一般人,不了解情况,想收点真的、好的,难。。。。。。
通往刮风寨的路
要走过这条河
山下就是刮风寨
看看中间的红帽子
渡界
  刮风寨的瑶民,仍保留了一些祖先的习俗,渡界,就是其中的一种。
  渡界是专用于十几岁男孩的一种仪式,渡界的界,也就是生死之界。每一个男孩,族里都要为他单独举行这种仪式,年龄十三、四岁,十五、六岁,不固定。时间,一般是在晚秋。
  举行仪式时,要在寨子里用树木搭一座简易的高台,高度约八米。这一天,寨子里的人都会来参加,给渡界的孩子送点小礼物,说几句祝福的话,为孩子加力,为孩子祈福。前年秋天,我有幸遇到并参加过一次。
  仪式开始时,这孩子要自己爬上高台,高台下面,四个族人各紧紧的扯住一块布单的一角,接在下面。看得出孩子紧张,其实大家都紧张。他在高台上稍立片刻,然后蹲下,抱着头,身子往前一倾,从高台上滚落下来,落在下面接着的布单上。那一瞬,轰然而起的惊叫声、欢呼声震耳欲聋!
  这真是很危险,如果布单不结实或拉布单的人手没抓牢,非死即伤。那天,孩子平安无事,顺利渡了过生死界。众人纷纷上前,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屁股。当然,我也一样。仪式结束,大家一起喝酒、庆贺。
  刮风寨瑶民这种危险的渡界仪式,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些象古代的成丁礼。
  中国古代成丁礼的形式有多样,华夏族地区,男孩子成年,是行“冠礼”,并展示驾车能力;而西南如摩梭人,则是让十二、三岁的男孩当着族里一群祖母辈的人洗澡,展示一下他的小鸡鸡就行了。至于刮风寨蓝靛瑶的这种渡界形式,则很独特,就我所知,全世界,只有非洲的某一部落有大致相同的风俗。他们在举行成丁仪式时,让达到一定年龄的男孩,脚上系一根用树藤编成的粗索,从很高的台上跳下。那也是赌命,藤索不结实或没系好,也完了。但刮风寨瑶族举行渡界仪式的孩子,它的年龄并不固定,这让我起疑。喝酒时和瑶民细聊,才知道在这仪式后面,还有另外一层观念,而这层观念,涉及到他们对于人生、对于生命的理解。
  在他们看来,人生是坎坷的,大生大死,大苦大难,是每个人必经的,逃不掉,躲不脱,在冥冥之中被注定,总有一次。与其等待上苍之手不知何时的安排,不如自己主动去渡这一生死之界!从高台上滚下来,死就死了,活就活了,我将我的性命交给上苍,该怎样就怎样吧,心里踏实。。。
  有时,有的孩子胆小,站在高台上哆嗦,不敢滚,父亲会爬上高台将他推下去。
  在以往的渡界仪式中,有伤的,有残的。他们说,这是命,虽然伤了、残了,以后的人生会平安。
  听到这些,我良久无语。这种带有浓厚悲怆情怀的观念,让我想起这个民族漫长而又艰辛的历史,一代一代人,他们在深山里穿行,他们翻山越岭、长途迁徙。。。。。。
  “死就死了,活就活了!”————让人忘不了。
  也许,这个民族永恒的生命力,正在这句悲怆然而却又慷慨激越的话语中吧。。。
吴四和他的叫鸡
  茶区有许多有趣的人,吴四就是其中一位。出易武街,四公里右转,再往前走十五公里,有一个岔道:一直向前通江城,走左边岔道,过磨者河,通象明。一过磨者河,有一个小商店,那就是吴四的店。
  吴四就叫吴四,因为他排行老四。山里人习惯用排行取名,且大、杨二、曹三、吴四,很常见。吴四三十多岁,是条壮实的汉子,他精力充沛,性格开朗,就是做事有点粗。正是因为“粗”,使得这个吴四常常变成有四(有事)。
  比如,生在茶区,看到别人收茶卖茶,他也想做。但他家没有茶园,于是他就到处找茶农收些茶样,向人推销,他曾几次拦着师弟和我去试他的茶。但是他又不懂茶,可以说完全外行,收来的茶样也是乱七八糟,结果没有一次推销成功。后来才知道,那次在曼腊,让师弟几个喝的一个二个钻林子拉肚子苦不堪言的“野茶”,就是他向阿甘提供的。
  茶叶买卖不好做,他又打山林的主意,未经审批,偷偷跑到山上去砍树,卖给别人盖房子,结果被发现,抓走,蹲了几个月的班房,还被罚款。他家里人到处找人帮忙,才以保外就医的名义放出来,但人还在刑期。
  出来没多久,他又闲不住,上山去打猎,目标也明确:打野鸡。
  云南的野鸡和我们内地所说的野鸡不一样,我们所说的野鸡是雉,肥肥大大,五色斑斓,尾巴很长;而云南茶区的野鸡在外形上与家鸡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显得更小一些。野鸡爱打架,公鸡,当地叫“叫鸡”,相互之间常因领土问题、恋爱问题打斗,有时几只野鸡为了同一只母鸡遇到一起,还会打群架。在哀牢山中,我就亲眼见过五、六只野鸡在一起聚众斗殴,真是奇遇。
  吴四打猎,就是利用野鸡的这一特性。他家里有一只叫鸡,上山时,他就将叫鸡关在一个铁丝笼中带上,然后,放在可能有野鸡出没的地方,自己躲在旁边,笼中的叫鸡会叫唤,就会引出野鸡来与它打架,吴四就趁机开枪。吴四的叫鸡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诱子”。
  用这种方法,吴四一共打到四只野鸡。但紧接着就又出事了。那天,他又如法炮制,躲在树后,一会儿,诱子旁边的小树丛中有动静,他瞄准了,朝着有动静的地方就是一枪,结果,那边传来一声惨叫,他打死了一个也是走山的老大爷!
  这回吴四就惨了,以私藏枪支、误伤人命的罪名,又被抓去关了八个月,还东拼西凑了十万块赔偿别人。今年秋天,我们又看到他,还是保外就医刚出来,还是活蹦乱跳的,还是热情的拦着我们去喝茶,那茶还是一塌糊涂。问他出事的情况,他不好意思的说:“嘿嘿,走火,走火。。。。”我开玩笑的说:“叫鸡呢?没和你一起去坐牢?它可是共犯啰!”说到叫鸡,他笑了,用手一指:“那不是它!它比我滋润,我一个人顶了!”
  回头一看,那叫鸡正在那儿遛弯儿呢。。。。
  唉,吴四呀——!
吴四和叫鸡的故事还有一个江湖版本。
  当地山民说,被吴四误伤致死的老大爷也是打猎高手,一生不知猎获过多少野鸡。那天他也在扛着枪走山,走着走着,前方树丛中突然跑出一只野鸡,不快不慢时隐时现,始终在他前面。老大爷跟踪追击,追到吴四放叫鸡的地方,那野鸡一下不见了。停了一会,大爷听到前面树丛中有动静,他悄悄走近,轻轻拨开树枝想看一看,正在这时,吴四的枪响了。
  结果是,死了一个,关了一个。
  山民说,那突然出现,后来又突然消失的野鸡,是只鸡王,一切都是它策划的。。。。。。
  我不知道这个版本是真是假,但山民们相信是真的。
  这让我想起公冶长的故事。
  公冶长是孔子的学生,懂鸟语。
  那天他正在家看书,一只小鸟落在窗台上,叫道:“公冶长,公冶长,门外有只死山羊,拖回来,你吃肉,我吃肠!”
  公冶长一听,赶紧抛下书本跑到门外,门外果然躺着一只身中数箭的野山羊,死的。公冶长将羊拖进屋,一阵收拾,美美的熬了一大锅,然后一个人美美的吃了起来。
  窗台上的小鸟急了,叫道:“公冶长,公冶长,你吃肉,我吃肠!”
  公冶长只顾自己吃,不理它。
  那小鸟又叫:“你吃肉,我吃肠!”
  公冶长嫌烦,抓起一根吃剩的羊骨头砸过去,正好击中,那小鸟痛的叽叽叫着飞走了。
  过了半月,那小鸟又来了,它落在窗台上,又叫:
  “公冶长,公冶长,门外有只死山羊,拖回来,你吃肉,我吃肠!”
  公冶长赶紧跑出门,一看,门外有一圈人在围着看什么,圈中有个人大声问:“这是谁打死的?”公冶长一听,急了,连忙大声说:“都不许动!是我打死的!”
  一边说,一边推开众人挤进去。进去一看,公冶长傻眼了:哪里是什么死山羊,地上躺着一个死人!他还没明白过来,一根粗粗的链子已经套在了脖子上。公差喝道:“好!是你打死的,跟我走!”
  在被牵着去衙门的路上,小鸟跟在公冶长的头上飞,它一边飞一边叫:“公冶长,丧天良,今日让你坐班房!”傻了的公冶长,这回是垂头丧气,有苦说不出了。
  看来,古人认为小鸟是会策划的。
  野鸡、小鸟真的会策划吗?我不相信它是真的;但是,我的童心还在,我又真的希望它是真的。因为在这江湖版的故事背后,人们,山民们内心的良善是真的。。。。。。
这么多年去茶区,我和师弟始终是各有侧重,改用一句古语,那就是:尔爱其茶,我爱其人。当然,这是相对而言,他也爱人,一直在资助几个山里娃娃读书,我也爱茶,偶尔也会去关注一下普洱茶,琢磨一下师弟在怎样收茶,慢慢也积累了一点自以为是的小见识。比如,我觉得,普洱茶好茶的原料,是出在远离人烟的深山里的。没有人去收拾,也没有人去管理,它不声不响的长在深山里,与花草为邻,与万木结伍,处在一种天然的状态下。这样的茶,地下,它的根须与无数种草木的根须纠结缠绕,地上,它的枝叶与无数种树木的枝叶交叉错杂。”
  想起庄子,庄子说:“野马也,游气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今天用微观的眼光看,真是这样啊!草木也是有气息的,根有气息,叶有气息,以息相吹,以息相通,共生共荣。这是它们本来的生长环境,在这样环境下的茶,自然而然的好。
  只是,采这样的茶难。
  虽然难,但又还是有。
  我说的不是野茶,野茶不是都能喝的;即使是可以喝的,我也不赞成采,因为人的破坏性太大。我说的是家茶,是重又回到天然状态下的、曾经的茶园茶。
  这些茶,它们大多藏身于深山老林之中。它们曾经有主人,它们周围曾经有人烟。但是,有的主人不知流落何处,它便被弃置,成为无主的。这样的茶园最可怜,常被掠夺性采摘甚至引发争斗,去年春天重伤二十四人的瑶民之间的械斗,就是为一片被弃置的古茶园引起的。
  另有一种,主人迁走了,但它还是属于主人的,大家也都公认,这茶园的命运就好多了。如上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有些没几户人家的寨子被从高山上迁下来,迁到交通、环境较好的地方。茶树大,迁不走,虽然顾不上管它,但主人每年会上山去采摘它。这样的茶园,几十年下来,便又逐渐回到天然的状况下。只是,今天这样的茶园太少了。
  山里的寨子,往外一迁,常常是多少公里,有的人家人丁单薄,加上过去茶价极低,便难得去采;有的两代人三代人下来,甚至不知道老寨在哪里。比如被称作第一的曼松,新寨与老寨的距离,我连走带爬要五小时,今天,新寨的后生子基本都没去过,也说不出老寨的确切位置;虽然还有一两个老人健在,也走不动了。。。。。。
唉,不说茶了,还是说说这样的茶园的采茶人吧,说说他们的辛劳。。。。。
采完茶,从山上下到这河边,五公里
一定要淌过这条河过河后,还有十五公里的山路,才到家。
从山上下来的这三个小女孩,累坏了吧?
上一节最后一张图片,是三个辛辛苦苦采茶下山来的小女孩,她们的年龄只有十三、四岁。她们是瑶族,生活在深山里,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易武街,而且只去过两三次。和城里的孩子相比,她们过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大山里有很多好女孩。
  前年春天在景洪,师弟要去临沧的大雪山看野生古茶林,由于那一季雨后山路塌方,好几条路不通,我们不得不往北走普洱、走梅子、走镇沅、走景东、走无量镇,然后折向西南,走漫湾、走云县,最后到临沧。这一路七百多公里,由南而北,由北而南,绕着无量山走了一圈。
  这条道儿不好走。一路上,群山苍莽,起伏颠连,高山巨壑,少有人烟。从山间的田地与房舍看,从所见路人的衣着看,山民的生活是素朴而艰辛的。但令人称奇的是,这一路上能见到的女娃娃,一个一个生得好看!
  那一天,在无量和漫湾之间,我们错过了宿头,深夜十一点还在盘山路上转。两边是黑黢黢的山,山高势险,但师弟车开得快。转过一座山崖,忽然看见前方两个女孩站在公路右边,手牵手,上身微前倾,似在等我们车过后穿过公路。山路灰尘大,我说:慢!师弟同时减速,尽可能靠着左边,慢慢滑过去。走近她们,看到的是纯朴的微笑、俊美的脸,看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吧,我和师弟几乎在同时轻轻的说了同一句话:真美呀。。。。。。
  车缓缓从她们面前经过,前面,仍是一灯的光明,车后,高耸的群山连同两个如花的女孩则在瞬间回到无尽的黑暗。
  我和师弟默默的,都没有说话。这么晚了,她们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公路左近应当有人家吧?我忽然想起王阳明所说的山中花:“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此刻,隐于黑夜之中的这两位女孩,真是与黑夜同归于寂了。
  细想想,这苍莽的大山之中,世世代代,曾有过多少寂寞如花的生命!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辈子也没走出过这大山,年年春夏秋冬,岁岁花开花落,无声无息,便是一生,让人叹惋,让人不平。。。。。。
  可是,再想想,这花开花落无声无息的寂寞,其实就是人生吧?刚才那俩小女孩的脸上,是纯朴的微笑呢。。。。。。
唉,外面的世界,大山里的世界。。。。。。
大山里的小女孩·僾尼族
大山里的小女孩·布朗族
E大山里的小哥哥·光腚族

茶语清心?普洱雅苑精华帖转载:在普洱的边缘行走(连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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