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瓶羊胡花
作者:王菊梅
社团:看点文学
记得那天是周六,当天小姑子约了家人聚餐。 吃饭的当间,门开了,近期一直在乡下驻村帮扶的夫君推门进来。咦!背后怎么还多了一个小尾巴?众人停下筷子,好奇地看过来。我赶忙上前,想接近一下孩子,却见她一副怕见生人的模样,紧咬着双唇,一言不发,一个劲地往夫君的身后躲藏,局促不安的眼神下,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又溢满怯意。 这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大约八九岁的样子,一脸健康红润的小麦肤色,一条乌黑粗大的马尾辫,长及腰间,在同龄人中甚是少见。上身穿一件粉色卫衣,下身着一条蓝色旧牛仔裤,脚上那双旅游鞋已经不大能看出本底的颜色。 七月的酷暑,我们穿着短袖纱裙,开着空调吃饭,大家都嫌热,看到小女孩穿着长袖卫衣,我不禁埋怨了夫君几句。趁着说话间隙,赶紧给孩子脱了外套,却发现里面还穿着一件白色睛纶毛衣。去了外套,孩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憋着通红的小脸,说了句:“热死我了!”我问她,“要不,把毛衣也脱了?”她急不可待地点头答应。 我问孩子的姓名,她说自己叫蓉蓉。 于是,带她去卫生间,脱了毛衣,洗了脸,散了暑气。再次回到餐桌前,身旁的两个小姐姐立刻围拢过来,亲昵地要照顾她。蓉蓉虽然还有点拘谨,但感觉与进门时相比,已然少了许多不安,两位姐姐殷勤地为她夹菜,她却不住地摇头说不吃。夫君见此情景,告诉我们,他们刚从皇城水库吃过饭到市区,也不过一个多小时,孩子应该不饿。 当天,夫君的几个朋友相约去水库避暑纳凉,我因有事,不能成行。他便没回家,直接从帮扶村就近去了水库,顺便还带了村里他结对子帮扶的蓉蓉和假期留在姥姥家蓉蓉小姑的两个孩子。因为靠近祁连山,又下了雨,怕山里变天,临行前,孩子的奶奶特意给三人多穿了几件衣服,以防着凉感冒。 草地上采蘑菇,捉蚂蚱,美美地玩了一天,返程回村后,奶奶又对夫君说,蓉蓉眼睛近视,黑板上的字看不大清楚,老师让家长给孩子配眼镜,孩子的爸爸总是说忙,一直没回来。配眼镜得到县城去,他们老两口腿脚不便,出不了门,现在放假了,能不能开学之前帮他们把孩子带到城里,给蓉蓉配一副眼镜?夫君说小事一桩,爽快答应后,随即带了孩子过来。 没想到,进了市区,竟如此之热。也许,路上有车载空调,不觉着热,下了车,暑热难忍,粗心的夫君只顾自己脱了外套进门,却不知道给孩子减衣服,蓉蓉一下见了这么多生人,胆小不敢吱声,怪不得小脸热得通红? 吃过晚饭,准备回家,想着要给蓉蓉换洗衣服,可女儿留在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成年装,二人年龄差距太大,蓉蓉估计没法穿,况且这个时间节点,商铺业已关门,只好私底下拜托弟媳妇回家后找几件小侄女的衣服,临时替换一下。 一到家,立马打开淋浴器给蓉蓉洗澡,那一头瀑布一样的黑发,着实洗了很久。洗完澡换了件女儿有些肥大的睡衣,正待吹干头发,热心的弟媳和小叔子已拎着一兜衣服和一手提袋课外书敲门进来。 真不错!几款漂亮的衣裙大小正合适,尤其是那件分体的背带裙,据说是小姑子前两年在北京旅游时给孩子买的,蓉蓉十分喜欢,即刻换了,美滋滋地转了两圈让我看,那一脸童真的欢喜,倏忽间,将留守儿童身上的落寞一扫而光。 晚上,我陪她躺在女儿卧房的床上,看她抱着人偶娃娃抱枕,翻看《爱的教育》课外读物,仿佛,少时的女儿重回眼前。临睡前,她欲言又止地对我说,“阿姨,你们家真好,下次,我可以带妹妹来吗?” “可以呀!”我应声道。 后来,我才知道,她所说的妹妹,其实是她姑姑的孩子,小她一岁,也是那天和她一起去水库玩耍的孩子。 关于蓉蓉的身世,是在那一晚孩子入睡后,夫君告诉我的。 原来,夫君今年由单位委派驻村帮扶,入村一段时间后,了解到在这个只有21名学生的镇小学,基本都是留守儿童,其中有5个孩子,属于孤儿,或者是事实上的“孤儿”——父母均在,但都离婚后重新组建了新家庭,孩子由爷爷奶奶照看,蓉蓉即为如此。他对我说,别看蓉蓉不到十岁,小小年纪在家里还是主要劳力,既要和面做饭,提水烧火,还要铲草切草喂牛,更不要说洗锅刷碗,打扫卫生,收拾屋子这类简单的家务了。 “不是有爷爷奶奶吗?怎么让小孩子做这么重的活计?”我一脸纳闷,反问夫君。 “爷爷奶奶心疼孙女,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不得已呀!”他万般体谅地说。 从夫君的叙述中,我了解到,蓉蓉的爷爷年轻时在西藏当过兵,后来岁数大了,不幸患上了严重的肺心病,行走已很费事,哪里还能下地干活?加上奶奶早年间得了风湿病,关节变形,即使佝偻着身子,还得坚持每天出门放养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一头奶牛,而小牛,只好留给年幼的蓉蓉喂养了。
据说,蓉蓉的爷爷奶奶一共生养了四个子女,分别是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而儿子正是在计划生育盯得最紧那段时间东躲西藏偷生的。由于家境差,加上父母偏向儿子,三个姑姑都没怎么读书,婚嫁也不尽如意。十年前,二姑生孩子大出血去世,这样,蓉蓉出生后就只见过两个姑姑。在这样的家庭里,全家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偏偏他不争气,书没读多少,开始混社会,父母为了拴住他,早早给他娶了媳妇,也没起多大作用。 婚后没几年,失望的媳妇生下蓉蓉,不及一岁,便撇下她跑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过。 蓉蓉打小眼里的妈妈,其实是她的小姑,每个月姑姑会抽时间回娘家帮着洗洗涮涮,拾掇家务。因为蓉蓉的父亲离婚不久,便进城打工。自从认识了现在和他同居且带小孩的女人后,便没再管过蓉蓉,回家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赡养父母基本谈不上。 特殊的家庭成长背景,让蓉蓉从小就格外懂事,尤其体谅爷爷奶奶的不易,很早便开始主动承担家务,帮二老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此次夫君驻村,去了镇里的小学,听了校长的介绍,知道了各村孩子的大概情况。他很想资助两个孩子,也和我提及过,所以,分别到有意向的孩子家中走访,了解实际情况。最后选了一个9岁的男孩和10岁的蓉蓉。他说,男孩的父亲去年因病去世,母亲是青海那边嫁过来的,孩子很小时就跑了,一直没回来过。现在他只有一个奶奶,身体不好,估计过不了几年,孩子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蓉蓉虽然有父母,也算是事实“孤儿”,每次看见他们,心里都不落忍,很想资助这两个孩子。 之前,他和我说过这事,我不大同意。原因是女儿去了国外上学,家里经济压力较大,再资助两个孩子,感觉压力更大。可夫君不这样认为,他说,现在政策好,孩子们上学是寄宿制,义务教育阶段,除了伙食费,其他都免费。自己一年少到外面吃几顿大餐,就够两孩子的生活开销了。其实,他资助孩子最重要的想法,是为了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在精神上能有所慰藉;能有一个“有家”的感觉;能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健康地成长。再说,过几年,女儿学成归来,两个孩子即使上了高中,我们也有经济能力继续资助他们完成学业。 我还能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正好是阴天,我给蓉蓉梳了漂亮的麦穗辫,带着她逛了一上午的花海,徜徉在紫色的世界里,孩子是那样地流连忘返,那一帧帧开心的瞬间,被定格在她那灿烂的小脸上。下午去金三角配了近视眼镜,顺便让她选了一双自己心仪的鞋子。 晚饭,带蓉蓉和侄女一家去吃酸菜鱼。她只吃了菜,却不吃鱼,问及缘由,孩子说她不能吃鱼肉,吃了鱼肉会发烧的。我一脸狐疑,这是什么逻辑?回家后,夫君告诉我,因为家里穷,一次蓉蓉生病发烧,恰巧前一天她吃了点肉,也喝了别人给的饮料,于是,奶奶“串通”村医警告她,以后不能吃肉喝饮料,否则会发烧。此后,懂事的蓉蓉再没有提出过吃肉和喝饮料的愿望。 临走时,侄女收拾了几大包她女儿的衣服,春秋四季替换的,一应俱全,包括很多双鞋子,有的似乎没怎么上脚,新崭崭的。她俩身量胖瘦相差不多,衣服又是新颖新潮的款式,蓉蓉非常高兴,每每征求她的意见,总是颔首示意,笑靥如花,喜悦全写在那张小脸上。 周一上午,夫君去眼镜店取了配好的眼镜,电话和我道别后,回了帮扶村。 几天后,我看到他在朋友圈里晒了一组蓉蓉切草喂牛做家务的照片,还有爷爷奶奶佝偻的身影,以及那个简陋却整洁的家。 那一刻,我有些心酸,似乎可以理解他的那些想法了。 一个周末,他回来很晚,问及原因,他说为了爷爷的事儿。哦!忘了说,夫君此次驻村是在山头庒村工作组,可蓉蓉家是另外一个村的,他把自己帮助爷爷的想法转告了那个村的工作队长,工作队入户了解情况后,找到了一些相关材料,去县军人事务局协调,打算通过救助的形式,看能不能为曾在西藏那曲服役过的爷爷,解决一下家里的实际困难。当天他们在县上、镇上辗转跑了几个部门,所以回家晚了。 开学的前一周,我对他说,你把9岁的男孩也一同带家里来。他说,男孩的奶奶戒备心很强,总担心别人要“拐”走她唯一的孙子,所以不能带来,以免误会。 也是那一周,一天,夫君在自家的微信群里晒了两个煮熟又烤黄的土豆,说是蓉蓉趁热给他送的,说自己马上开学要去学校寄宿了,谢谢叔叔假期对她和妹妹弟弟的照顾。 小小年纪,如此有心,夫君说,当时感动得他不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所以晒到自家群里给大哥哥大姐姐们“上课”。他说,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土豆而已,但在蓉蓉眼里,却是家里最好吃的食物,也是她最能表达自己心意的礼物。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蓉蓉到我家的那个晚上,因为帮她洗澡洗头发,她说了一句:“阿姨,你像我妈妈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妈妈,更没有享受过妈妈给予她的任何爱和温暖。 小小年纪,在她单调孤寂的童年生活里,也许,只是凭借着想象来感知自己的幸福,想象母亲的模样,想象最好的食物,以一颗感恩的心来感受世间的温情和冷暖。 上周五,下班后我在厨房忙着做饭,夫君回来了,脱了外套,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罐头瓶,放到餐桌上。 “这是什么呀?紫灰灰的。”我瞅一眼问他。 他拧开盖子,取出一朵,伸到我鼻子跟前。立时,一股野葱的清香扑面而来。 “是野葱花吗?”我问道。 “也算是吧!当地人叫它羊胡花,是野葱的一种。蓉蓉奶奶给的,让我谢谢你为孩子配了眼镜。”他看着我,眼神中并无惊喜,我有些不解,遂问他。 他接着说,前一天下班,他在镇上食堂吃过晚饭刚回宿舍,就接到奶奶的电话,让他去家里一趟,说蓉蓉的小姑回来了,做了炸油饼,请他过去品尝。当时,他已经吃过晚饭了,不想过去,无奈,电话里奶奶的邀请和孩子的恳切,心意难违,只好边遛弯边步行过去。还没到家,远远看见蓉蓉和妹妹候在大门口,伸长脖子张望,瞧见他来,孩子们立刻冲上前去,一人拽着一只胳膊,又撒娇又摇晃,拉他进门。 夫君说,每次去蓉蓉家,回来都要难过几日。只要进了那个没什么摆设的家,看见齁喽气喘的爷爷,两手变形的奶奶,以及像小大人一样承担家务做活的蓉蓉,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不然内心过意不去。 当然,也是那个家,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生活清苦,但一到假期,姑姑的孩子们回来,三个孩子聚在一起嬉笑玩耍,那骨子里孩童天性的率真笑声,就成为这个家唯一的欢乐,成为爷爷奶奶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 偶尔,看到孩子们拽着小牛的尾巴开心地调皮捣蛋;两个大点的孩子安静地坐在他腿上,小男孩趴在他肩上蹭来蹭去,打闹嬉戏,内心会有些许安慰,感觉这个家还有希望,爷爷奶奶还有希望。 那天,为了不拂爷爷奶奶的盛情,他吃了一块油饼。至于油饼的味道如何?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一直憋着眼圈里的泪水,为了不让它流出来。 晚上,夫君待要返回住所时,奶奶拿出了一瓶羊胡花,说她放牛时采摘回来,蓉蓉晾晒的,天凉了,做汤饭时可以当葱花用,特别提味。奶奶说,夫君帮了她大忙,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回赠,请他不要嫌弃,一定收下。 一瓶羊胡花,一个贫困家庭回馈的礼物,它让我看到了两位老人的心意;看到了感恩之花所结的善果;也明白了夫君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编者按】一瓶并不起眼的羊胡花,却代表了一个受帮扶者的崇敬心意。也许那个因为受到帮扶的奶奶想要形容自己就是那种不起眼的羊胡花吧,她很想用这瓶羊胡花表达一下自己对热心帮扶者的感激之情。文章写得最为感人之处还不只是这瓶羊胡花,还有小小年龄就那么懂事可爱的蓉蓉。文章以相当朴实的语言,向我们描述了一个来自贫困家庭的懂事的小女孩和一个热心帮扶者的故事,构成了这篇散文最为感人的“文眼”和“灵魂”。感人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作者
王菊梅
网名,梧桐。内蒙古额济纳旗人,现在金昌工作,医务工作者,业余时间偶有散文、通讯见诸于《甘肃日报》《金昌日报》和《西风》杂志。2018年3月走进江山文学网,愿以医者的视角,叩开文学之门。生活灿烂如初,唯愿岁月静好。看点文学社团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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