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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风》文学期刊选稿基地
编者推语:
【空空的山谷,看似什么也没有,可是风从这儿走过,云从这儿走过,多少故事在这儿发生、发展、高潮、结局,山谷是空的,你看不见,或者没来得及看见,就让我们走进《空谷》,聆听一段乡情……】
1
山里的路,不断的抬高,背上的牛爵头越来越沉,志刚不得不一一解开老棉袄的扣子,捂在里面的热气一放出,山里的凉风一灌,志刚打了一个喷嚏。虽然喷嚏很小,只有针尖大,还是被志刚的父亲晓书听见了。
感冒了不是,晚上睡觉又不好好盖被子,夜个黑里都给你盖了三次,还是着凉了不是。
志刚回头看父亲。晓书把帽子也摘了,挂在肩膀扛着的犁把上,帽子的四周浸满了晓书的汗渍,在早晨的山坳里,那些汗渍还不停地蒸发着,而晓书的头简直就是刚出锅的馒头,热气腾腾。
看啥看,好好走路。
志刚打了个趔趄,山里的石头正好验证了他父亲晓书刚刚说过的话。
志刚看见了他父亲的笑容,笑容的上部是三道横向发展的深深的皱纹,伴随这横向皱纹的,还有一些或东、或西、或南、或北、或东南、或西北、或东北、或西南的方向不正的沟壑。那些沟壑里偶尔伸出几颗汗毛,尤其是他鼻孔里的汗毛出奇的长,已经从鼻孔里探出头来,上面吊着一滴晶莹的露珠,似坠未坠,父亲一吸,晶莹的露珠没了,父亲一呼晶莹的露珠又出来了,最终鼻毛无法承受晶莹的露珠的重量,掉在地上,在刚才把志刚打了个趔趄的石头上盖了一个玉米粒大的章。
爸,你也感冒了。
哎,老了,一摘帽子,鼻涕就不争气。
本来牛爵头是在志刚的父亲晓书肩膀的犁上挂着,志刚只负责吆牛。志刚强把牛爵头摘了下来,背着。本来志刚想背牛犁,知道自己背不了,也就没有张景。
山里的路不光在抬高,还在扭麻花,一会儿扭到小溪的左边,一会儿扭到小溪的右边。
到了一个大青石的跟前,父亲喊儿子歇歇。父子一歇,牛就在路的两边就地寻草吃,也不跑远。
三头牛,一头老犍牛,一头老母牛,一头小牛犊。
父亲晓书笑着说,老犍牛会算卦!
儿子志刚说,老犍牛怎么会算卦?
打急了,老犍牛就用后腿弹,可不是给人算卦啊。
有一次牛归圈,前面的母牛和牛犊占着圈门口,志刚轻轻赶了后面老犍牛一鞭,老犍牛右后腿一弹,差点弹住了他,那意思是,没见前面路堵着吗?给志刚算了一卦。
是右腿。
嗯。
记着别离老犍牛太近了。
哦。
石头上有一些深深的刻印,横着排列,据说是王莽赶刘秀时刻的,志刚盯着看。
志刚问,也不知石头上刻的是啥字。
啥字?好好上学,等你考上大学,就懂那是啥字了。父亲回答,又说:
小歇一下,走吧。
志刚磨蹭着,见老母牛还在饮水,从河边的石头上掰下一块干净的冰给父亲,父亲摇摇头,老啦,嚼不动了,你嚼吧。
志刚把冰塞进嘴里,嚼得嘎巴嘎巴直响。那些冰像火一样在他的嘴里燃烧着,终于,烧成了水,流了出来,也给大地盖了一个湿湿的章。
两边的山很高,太阳应该出来了吧,虽然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可是山谷明显亮了不少。刚才还看不清河对岸的杨树的眼睛哩。
河道上满是青的大小石头,山坡上满是枯黄的衰草。远看也有绿意泛出,可到了跟前还是不见春的踪影。山上的树木秃丫丫的伸向天空,天蓝得干干净净。
2
志刚的父亲学过俄语,经常给志刚讲,他学俄语时用汉语注释。你现在学英语,也可以用汉语注释。他给孩子传授经验。还讲什么核桃油、蓖麻油、袜子装在鞋里头的俄语意思。他还讲,他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可是前三名。
讲这儿,志刚的心里不是滋味。志刚虽然上了初一,可是语文、数学两门功课总的成绩才59分。学校开的英语课,他更是如听天书,根本学不进去。还常常把英文字母和汉语拼音混淆。他的成绩已经是班级后三名了。听到父亲成绩前三名,他的鼻尖上很快冒出细细的汗珠,和埋头赶路的牛的鼻子上的汗珠一模一样,幸好他的父亲没有看见。
志刚说,你成绩那么好,咋不考大学啊,考上大学就不用劳动了。志刚把干农活叫劳动。志刚好像听母亲说过父亲那个时代不兴考试。
傻孩子,那时不兴考试,哎!
晓书接着讲,讲他的老师非常器重他,当时的乡中里缺教师,他的老师给乡里推荐他……
志强的父亲讲到这里,就不再讲了。
因为在政审时不过关。志刚的爷爷解放前当过国民党时期的保长,幸好没有罪行,解放后还是被判了一年大狱。政审时,到过朝鲜战场的村支书以此为由卡住,拒绝开推荐信,后来,晓书就务农,种田。
后来志刚的母亲说,其实也不是因为你爷爷的事,而是没有给村支书送礼。志刚的母亲的表哥,和志刚的父亲同学,给村支书送了两条绸子被面,把志刚父亲的名额顶替了。志刚的母亲曾对志刚说,你父亲身小力薄,做农活不是好把式,身子骨都劳累坏了,你父亲那时不兴考试,你现在兴考试,一定要争气啊。志刚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拿针锥在鬓角蹭一下,蹭点头油,狠狠的攮进厚厚的鞋底,抽出,再把穿好麻线的小针引过去,用针签字一拽,吃啦一声,将麻线拉过来。志刚一家的鞋都是经母亲制作的千层底。
有一次,志刚去街上买盐,一条恶犬拦住了去路,叼住了他的脚,他正好穿是新纳的千层底,脚往下一踩,两颗狗牙脆生生地嘎巴折断,那条恶犬低着头,夹着尾巴,边跑边呜咽。
3
晓书把犁放在路边,移开堵在地头的酸枣刺,牛儿自觉的走进了田里。老母牛首先撅起尾巴,弓着腰,在田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地图,把刚才饮下的水回归给田里,一股骚味登时充满了山谷。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地已经快被放牛的人踏瓷实了,除了荒草,只有没割净的玉米秆,梅花桩一样立满了整块儿田。
小牛犊在地边上啃枯萎的狗尾巴草,犍牛和母牛已经戴上了牛笼头。
看着满是荒草的田地,晓书索性解下了牛笼头,让犍牛和老母牛也啃起了草。田里的草好啊,让牛啃一点,省的犁地时光往犁口挂。
晓书操起藏在地边的头,跟地有仇似的,恨恨地挖没割净的玉米茬秆。晓书在右手心唾一口唾沫,双手一撮,头一轮,挖一个玉米秆,然后用头脑把抓在玉米秆上的土锤下来,再把去土的玉米茬秆拾起来扔到路上晾着。
志刚翻开拿的英语书,立在地头,背起英语单词。
可是无论怎么背,老是想着父亲说的核桃油、蓖麻油、袜子装在鞋里头,就不由笑出了声。
晓书好像厉声对牛说,不好好吃草,到处跑,不吃草就套犁了。
志刚赶紧认真背起单词。背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绺纸,是他上次考试时作弊用的,舍不得扔,上面抄着历史课的名词解释——南京大屠杀。
志刚的成绩虽然不好,可是没他哥哥的成绩好,他的哥哥上初三,星期六在学校补课。
4
太阳的光,慢慢探过山头,看着山谷里的一老一小,三头牛。
犁过的地透着蚯蚓的气息,还微微冒着热气,一条蚯蚓被犁断了,痛苦的在犁沟里扭曲着身子,又被犁翻起的土埋住了。志刚说,把蚯蚓都犁断了,蚯蚓不能活了吧。
没事,蚯蚓会接,自己会找到土里的另一半。晓书忽然说,你听没听说过杨贵妃是蚯蚓变的。
志刚问,为什么啊?
你看刚才那个蚯蚓舞扭得多好啊。
志刚牵着牛在前面走,他的父亲在后面扶犁。志刚见犁沟曲曲弯弯的,像雨后天晴蚯蚓走过的路,也像母亲的梭在织布一样,还像数学老师画的等号。志刚想起了一首诗歌:
一道一道又一道
谁在田间画等号
像电杆全卧倒
像蟒蛇不会跑
一道一道又一道
农民伯伯起得早
起菜垄种菜苗
幸福不是空谈的
美好生活手创造
诗中描写的情况跟志刚现在处境很像。
其实这首诗,是志刚写给杂志的一首诗,杂志社不但刊登了,还给他寄来了五元钱的稿费。为此,志刚的家乡还很轰动了一阵子的。
“哎,晓书兄,你在这儿翻地啊!”路上一个穿中山装的男子在跟犁地的晓书打招呼。
“哎!是他表叔啊,过来喝口水,吃点馍馍再走不迟!”晓书答应着。
虽然俩人够客套了,可是志刚还是能够感觉到俩人之间的隔阂。要是往常,父亲会拉住老乡的手,一起坐下,一起品尝志刚母亲蒸的馍馍:“吃吧,吃吧,喧得很!”
路上的表叔没有停下脚步,犁地的晓书也没有停下犁地的犁。
那人的脚步声很响,踢踏踢踏的填满了山谷,填满了三个人三头牛的耳廓。晓书的赶牛声也很大,“驾!驾!死鬼,你给我走快点,都一晌了才犁多少地……”志刚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忽然对牛充满了仇恨。
5
眼看到十点多了,晓书让志刚把牛解了。牛就在地头啃起了草,牛舌头一伸,唰,牛头一扭,噌,牛喉咙一咽,咕咚。牛犊趁母牛吃草,去吃奶,母牛扭动着身子,不让牛犊吃,转了几次,牛犊也许饿极了,也许腿软了,咕咚一声给母牛跪下前腿,像犯下错的孩子给母亲下跪承认错误。母牛一定听到了牛犊下跪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把奶对着牛犊的嘴,牛犊舌头一卷,擒住母牛的奶嘬了起来,那声音吱吱地响,一会儿,牛犊的嘴角泛出了奶花。
晓书说,看见没有,牛犊要吃奶,得给母亲跪下,哎,想起了一个故事:说有一头牛老了,牛的主人请来杀牛人杀牛取肉,杀牛人记得杀牛刀磨好了,就放在磨石上,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结果老母牛就没有杀成。你猜猜杀牛刀究竟去了哪儿?
志强狡黠地问,爸,你说杀牛刀藏在哪儿?
藏在哪儿,一个你万万想不到的地方。牛犊看见杀牛人磨刀,眼泪直流,知道要杀它的母亲,老母牛也知道命该如此,不住叹息。还是小牛犊看杀牛人磨好了刀,去解绑母牛的绳子的时候,冒着被割破嘴唇的危险,用嘴叼走了磨好的刀,可是磨好的刀没处藏,小牛犊就卧在磨好的刀上。当然,刀没有割破了牛犊的嘴唇,却划破了它的肚皮,但因此它的母亲没有被杀。志刚不知道他的父亲有多少故事,他的父亲会讲俄语,知道杨贵妃是蚯蚓变的,知道衔刀救母,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的父亲是生产队长,一个队员恶意状告他贪污,结果乡长说了一句他的父亲是“老实人”的话,就打发走了告状的村民,因为此,他的父亲的名字被人淡忘,老实人成了他的新名字。
6
吃了早上拿的馍馍,喝了暖壶里的水,志刚在父亲铺好的玉米秆上睡着了。晓书还在地里挖玉米茬,一撅头一个,一撅头一个,挖掉了,用头脑捶掉上面的土,然后捡起来,扔在路上。
……
“哎,都来吃饭吧,饿着了吧,喂鸡、喂猪,拾掇拾掇可都十点了,赶紧给你做饭,还是晚了……”志刚的母亲米香来送饭了。
“不饥不饥,刚吃了馍,喝了水。”
“哎呀,饥一会了!”
三个人席地而坐吃饭,牛犊赶了过来,晓书掰一块儿馍塞牛犊嘴里,说:“吃草去吧!”牛犊好像听懂了,牛犊蹦走了。
大概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志刚的表叔从山沟里出来了,志刚的母亲看见了,问了声好,晓书连问都没有问。
“哎,奇怪啊,沟里没有他的亲戚啊,他去沟里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还不是偷鸡摸狗的事儿!”晓书见志刚睡得香,小声对妻子米香说:“是听沟里卖柴火的老王说的!”说着,对着志刚的表叔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他的妻子也吐了一口。
“时间差不多了,赶紧把牛套上,早犁完早回家!”
“本来就一晌的地,能犁完,一套,太费牛了!”
志刚在地头的草上睡了一小觉,醒来的时候,他的父亲扶犁,他的母亲牵牛,地已经快犁完了。
“醒了?赶紧去吃点饭去,小心饿着!见你睡地香,没叫醒你。”米香说。
志刚要学犁地,要掌犁,晓书不肯。志刚,要牵牛,米香不肯,说他小。
“你不用牵牛了,背你的英语吧,记着可以用汉语注释啊!”晓书说。
志刚背诵了起来:“郎郎哦够,日俄来喔饿客人……”
果然太阳还没有落山,就耕完了整块地。
回家的路上,晓书对志刚说,知道你今天去后沟那个表叔是谁吗?
志刚摇摇头。
肩膀上扛着玉米茬的米香说,他就是顶替你父亲教师名额的人。
回到家,吃了晚饭,志刚去了学校,在学校,志刚一改从前爱玩的习惯,读起了书,因为他的耳边时时响着米香的话:第一要争气,一定要考上学;第二,一定要学好,不准让人捣戳脊梁骨……
本期责编:丁海涛
作 者 简 介
马成军,河南卢氏县木桐乡木桐村人,河南省作协会员,三门峡市作家协会理事,卢氏县作协副主席。出版有小说集《归埃及》、诗集《桃花源》,作品获文化部创作中心二等奖等奖项。
主办:卢氏县作家协会
总编:董彦礼
主编:韦玉红 方晓荷
责任编辑
小说:马成军 丁海涛 米 玊
散文:方晓荷 李桂田
诗歌:赵建军 张彩虹
投稿邮箱:lszjxh@126.com 首次投稿时请附百字个人简介、联系电话及近期照片一张。温馨提示:长按上方二维码关注卢氏部落。投稿时请在标题后括弧注明来稿体裁,以便编辑准确选稿。本平台推出的稿件均受原创保护,在推出后如得到更大平台推送,请及时通过文后留言联系小编及时删除。?
- 2024年03月07日
-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