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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中的母亲
文/郭秀玲
“乖,不要再拖地了。忙了一天了!”母亲又斜倚着门框,看着我轻声地说。我回过头来,向母亲笑了笑,说没事儿,然后继续“嚓嚓嚓”地拖地。说真的,从早到晚没有一刻的消停,感觉是挺累的。但小儿只有一岁多,正是满地乱爬的时候,家里太脏了也过意不去,所以每天下晚自习回来,吃点东西,哄儿子睡下,我就拎着拖把拖地。每当那时,母亲就从刚有了一点热气的床上下来,倚在门口,心疼地看着我。记得母亲刚来的时候,也曾要“拿下”我手中的“拖把权”,但既要照料一个哇哇乱叫不懂人事的孩子,又要充当家中的大厨师,其中的辛苦,我自是深有体会。不过,我从来没有让母亲“得逞”过。于是,我每天晚上便沐浴在母亲温暖的目光里——拖地。 “妞妞,我又想起你小时候老爱问的一个问题。”母亲不紧不慢地说。 “是什么,妈妈?”我饶有兴趣地问,同时停止了拖把的运动,回头凝望微微笑着的母亲,等待她开启我的童年之门。灯光下母亲苍老的面容皱纹纵横,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虽久经岁月的风霜雪雨,依然不失那份宁静安然。母亲看我的神情依然是那么专注,那么慈祥,眼神又是那么亲切,那么温暖。只是我早已习惯了匆匆忙忙,早已淡忘了这一切。 “你还记得不,小时候的你总这样问,大人们晚上要不要睡觉?”母亲淡淡地笑着说。 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母亲,它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可以说是隐藏在我心底那最深层最柔软的疼痛。 小时候的我和年长我两岁的二姐,每天都盼着黑夜快些降临。白天虽然是一个亮晶晶的世界,只是尚且年幼的我们也不得不分担一些适量的活计——跨着小篮子去打猪草,或是在大人们的指点下做些家务事,偶尔侥幸偷空儿出来,小伙伴们总也凑不齐,难以开开心心地玩。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星星就如孩童般一颗颗从黑色的天幕中悄悄钻出来,眨着它顽皮的大眼睛,月亮则用母亲般恬静而温柔的光,为我们擎起一盏巨大的明灯,照亮大呼小叫“出来玩儿”的我们。那时家家户户的娃娃也不像现在这么稀少,更没有电脑电视可以看玩,经我们这么一喊,小伙伴、大朋友们一窝蜂似的跑了出来。年龄相差无几的我们在月光下、星光中、风里、雨里、雪地上,比赛踢毽子、跳方格,穿街绕巷地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当我们玩兴正酣的时候(也许夜真的已经很深了),大人们就陆陆续续地用一阵又一阵的喊声,或是恐吓声,把我们的队伍削减瓦解。那时候负责喊我和二姐的是奶奶。小脚的奶奶把下巴颏儿搁在土坯的墙上,扯着嗓子喊我们的名字。我们有时用儿童天真的对策——藏起来,让同伴对奶奶说不在(其实那点小把戏哪里会瞒得住大人们的眼睛);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的我们,嘴里说着“马上马上”,人却还缠绕在游戏上解也解不脱;少许又是一阵唤声,这次真的有一些怒气掺杂在里面了,粘死了的脚步如果再不移动怕是有疼爱却也不敢恭维的骂声传来;再进一步的话,奶奶就会启动她的三寸金莲,一摇一晃地向我们走过来——这时的我们俩如同一只只机警的小猫儿,灵巧地绕过奶奶身边,就在她似乎能抓住,又以她抓不住的机敏(可能多半是奶奶手下留情吧),蝴蝶般展着双翅(胳膊)将奶奶远远地甩在后边,一溜烟儿跑回家去了。 母亲就坐在床头,面前是顶蓬横木上垂下的一根铁丝,端头挂着一盏煤油灯。不用看就知道母亲又在忙着做针线。灯光映照下的母亲面容安详而宁静,神情专注而慈祥。二姐随奶奶睡去了。我是最小的一个,多半情况下赖在母亲的对面,不情愿睡觉。我就那样看着母亲,看着母亲做针线,想着如果能像母亲一样拥有一盏不灭的明灯,照亮我们无边无际的游戏,那该多好啊!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有时候夜半醒来要小解,母亲的那盏煤油灯依然散发着诱人的光芒。我问母亲什么时候了,母亲说快半夜了。有时候又一次醒来,母亲依然坐在灯光里面穿针引线。我问天是不是快亮了,母亲淡淡地答道鸡已经叫两遍了。我就大睁着眼睛,想看到母亲是怎样无奈地把灯光熄灭的。可是在不知不觉中我又睡着了,事实上没等到天亮,睡神就又一次偷袭了我的小脑袋。 “吃饭了!吃饭了!”奶奶拍着我的小屁股,轻声地喊我。 “妈妈呢?”我来不及睁开双眼就问。 “在厨房做饭呢。快穿衣起床!”在奶奶一连串的催促声中我穿衣下床。我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到最后,没能看到母亲一口气把油灯吹灭的样子。自从我有了这个念头起,接下来的许多天,我都没能实现这个愿望。这使我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团——我的母亲要不要睡觉?我老是在想啊——我睡的时候母亲呆在灯光里,夜间醒来的时候她还在灯光里做针线,天亮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什么时候起的床。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多天,我也想绞尽脑汁去解决,可是我想不通,于是我就不止一次地问母亲:“妈妈,大人们要不要睡觉啊?” 母亲笑了笑说我是傻闺女。 我就瞪大双眼又问:“那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睡觉?” 妈妈就又低下头做针线了。这个问题我问了很多遍,就在游戏回来的床头,母亲依旧坐在对面的灯光里。母亲也回答过我很多遍大人们也是要睡觉的,可是我的确没有看见母亲,像我一样关上无可奈何的双眼,然后躺下来睡觉,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小孩子因为年龄小,所以要睡觉,长大成人之后就不要再睡觉了,或许那样我们就能像母亲做针线一样,玩耍到天亮也没有人约束了。于是我就又想啊,人是不是也像老师所讲的蚕,一生要经过四次蜕变——小时候是卵是蚕宝宝,要吃桑叶受照料;长为成虫就可以做蛹化蛾,有着不同凡响的能力呢? 当然随着年龄的自然增长,无须母亲提起,我就已经将这个问题咀嚼了好多次。当时,我是多么幼稚,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个“玩”字,妄想用一盏煤油灯把欢乐点亮!哪里知道我们一家老小春夏秋冬穿的戴的,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母亲在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而成的啊!我不愿去想,母亲是怎样在那盏煤油灯下,耗尽了她脸上的光泽,染白了她满头的青丝,但我不能不对这个近乎白痴的问题,做了一遍又一遍的温习。当问及这个问题时,敲击着我心扉的又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像母亲这样点亮着一线灯光的无数个窗口,都透着那种执着的目光,也都触及了我的灵魂深处的疼痛。也许,从儿女降生的那一刻,母亲的面前就已经摆好了一个满满当当的针线筐,需要她用日月做灯,用爱穿针引线,一丝不苟地缝制那身叫岁月的服装,直至终老。 当然,我们这一代年轻的母亲们,事实上要比她们的条件优越得多,虽然我们也需从事工作或生产劳动,也要为一日三餐谋划生活。但是,现在我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改善,也解放了我们的双手。我们告别了针线笸箩加煤油灯的时代,告别了浆洗手搓的岁月,告别了许多烦琐的细节,当然我们同样也传承了母亲们的血液——继续着一条无始无终淌满了爱的母亲河…… “妈,这个问题我当然记得。”我深深地望了母亲一眼,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沐浴在母亲慈爱的目光里,继续拖地。
【编者按】一篇赞誉母亲的亲情散文。作者从小有一个疑惑。他睡觉的时候母亲在灯光下做针线,夜间醒来的时候她还在灯光下继续做,天亮的时候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起的床。长大后才知道一家老小春夏秋冬穿的、戴的,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母亲在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这里凝集着母亲的爱,与无私母亲对这个家的奉献。作品行文朴实,情感真挚,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母亲对子女的爱细节描写生动感人,给人以暖融的感受。作品有生活的味道,字里行间,无处不直抒一个主旨:母爱。作品无论从内容还是行文都是一篇很温暖的散文。推荐阅读。【编辑:闲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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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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