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事儿……
——六丫头的爱情
文/满山枫叶 图/网络
一
四十多年前，我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村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老耿家的六丫头跟人私奔了…… 那个时候的镇里叫巨源公社，那个时候还是生产队集体制，那个时候的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搞对象都属于伤风败俗的事情，更别说这私奔了。 六丫头家里弟兄，姐妹十个啊，她排行老六，细高个儿，皮肤白皙，干净利落，梳着两条大长辫子，尤其是那把庄稼活儿，明明是女孩儿，却能干的亦如小伙子，他们家的弟兄姐妹都能干，个顶个的杨家将一般。 她私奔的对象叫旺财，可了不得喽，旺财家是富农，旺财的爹还是政治上的四类分子，村里一组织批斗大会，他爹就得上台挨斗，因此旺财弟兄几个都说不上媳妇儿。 那个年代，对于孩童的我来说，就是个奇怪的年代，好人都是穷的叮当响的懒人，坏人是那些可以挣巧钱儿的机灵人，说谁坏，谁就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败类，生活的氛围就是大气儿不敢出，小气儿偷摸喘，不可以胡说八道乱讲话的时代。 也不知怎么回事，长相一般般，年纪大于六丫头好几岁的旺财，就把个六丫头给迷的神魂颠倒，两个人偷偷的钻苞米地，钻麦秸垛，爱的死去活来，后来被六丫头的家人发现了，就把六丫头给扣在了家里，极力阻止他们见面。 人世间有一种东西是人为所不能控制的，那就是感情！ 你越是阻拦，它越是蔓延，物极必反。六丫头哪肯啊，只要是一听见旺财吹笛子，她就跟疯了一样的往出逃，砸坏了窗户的玻璃也要逃，逃出去享受美妙的爱情！ 但是老耿家的弟兄姐妹们也尿性，他们愣是把六丫头的一头秀发给剪了，剪成了小子头，跟狗啃的一样，还不让她穿外衣，就穿着线衣线裤关在家里。 最后用粗电线里的铁丝抽打六丫头！ 就是把电线上的外皮剥了，我们管里头的铁丝叫八卦线，几股八卦线拧在一起，就是一条铁丝鞭子，就用这个把六丫头打的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谁也不敢去劝，他家人都生性的厉害。 终于有一天，六丫头还是逃跑成功了，旺财也消失在了村里，过了一个多月，老耿家张灯结彩，说是旺财要和六丫头回来完婚。 事已至此，别无他策，老耿家也认了，但是他们决定不再认六丫头，也就是说，娘家的大门从此关闭，永无往来。 旺财和六丫头回村那天，可谓是轰动一时的特大新闻，我也随着人流去公路上看热闹，现在还记得前村儿，后村儿，东村儿的人啊，乌压乌压的老鼻子了，都挤在公路上向西望…… 而且，老耿家的人也都义愤填膺的站在那里，仿佛要进行最后的判决一样严肃，我有些胆怯即将发生的局面。 终于，几台破旧的自行车驶过来了，其中的一台自行车上就是旺财和六丫头，反正也这样了，六丫头也不羞涩，而是下了自行车就往村里走…… 这时候她的姐妹们一拥而上，扒她的衣服，唾骂她不要脸，毁了他们老耿家的名誉等等，但是没有再打她，毕竟旺财家也算是一门大户，来的人也不少。 就这样，六丫头当众脱去了身上的外衣，鞋子，换上旺财家给买的衣服鞋子，被人群裹挟着去往旺财家…… 那时候的婚礼很简单的，几桌酒席，几个菜，多半都是土豆片炒韭菜了，土豆丝炒胡萝卜丝，土豆块熬茄子，土豆炖豆角等等，最好的，最上档次的菜就是一盘花生米，端上桌来就被小孩子们一抢而空。 典礼的主席台就是借来的一张课桌，墙上挂着两位伟人的图像，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旺财他爹，那个村里的四类分子，眼睛笑的都眯成了一条缝缝儿……
二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绝不是…… 六丫头历尽了千辛万苦，生死逃亡，终于把爱情进行到底，和日思夜想的恋人终成眷属，怎么说，都应该是皆大欢喜，修成正果，然而呢…… 旺财家里弟兄四个，都是一水水儿的光棍汉子，还有一个兄弟智障，话都说不清，我们这里叫半语子。 那年月穷啊，都挨着熬着，熬两块豆腐都算是美餐了，这一大家子人，加上旺财他爹五个男人（旺财的娘早死了），就六丫头一个女人操持着，还要下生产队去挣公分儿，有多忙，有多累，可想而知。 尤其是半语子小叔子，做好饭第一个冲到饭桌前，目无旁人的猛造一气，吃的都哏儿嘎的了，还往嘴里填，一天两天行，一个月两个月行，常年的如此，谁受得了，六丫头往往都是收拾完了上桌了，也就剩下一点饭了，于是她就呵斥傻小叔子，抱怨生活。 旺财他爹那老头子也不是啥善人，很顽固不化的一个老事儿精，就背地里挫咕旺财管辖自己的媳妇儿，于是，在一次六丫头又呵斥半语子的时候，旺财上去扯住六丫头的头发，就是一顿大嘴巴子，那家伙扇的啊，咔巴咔巴滴山响！ 每段感情都有一个期限，科学上说——异性之间的热恋期最短的三个月，最长的三年，一定会归于一番平静世界，这就是后来所说的三年之痒，七年之痛吧？如波涛汹涌的大海，待风平浪静了，便是一面镜子，倒影着真实的日月星空。 不管曾经是多么的热情似火，最终都要走进繁琐的日常生活中去，过日子可是比树叶都长啊，大多数的感情也都会行至相爱简单，相处太难的关口上来，于吵吵闹闹中，磕磕碰碰里烟尘度日。 矛盾也是一根导火索，一旦点燃，再难熄灭！ 话说这挨了打的六丫头，瞬间懵逼了，然后抢天呼地的哭嚎哇……哭够了，日子还得过，别人家的女孩子在婆家受了委屈，还有个娘家可依靠，而六丫头呢？她的娘家的大门，早已经让她自己给堵死了，堵的严丝合缝。 况且大女儿也降生了，村里的老太太，妇女们掐着指头给计算日子，都说六丫头和旺财拜堂那会儿，肚子里已经有崽儿了，这又是一番的唏嘘，茶余饭后的笑柄话题…… 六丫头生下大女儿还不到一年，便又怀了孕，又是在一次争吵中，旺财大打出手，结果导致六丫头流产，日子终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起因是六丫头张罗分家，她受不了半语子小叔子的呆呆傻傻，她不愿意日复一日起早爬半夜的给一帮子光棍子操持饭食，洗洗涮涮，她想和旺财过自己的小日子。 旺财他爹就第一个不答应！ 那哪行，好不容易拐回家个媳妇，还要单过？那不又得他个老家伙做饭操心么，于是他死活不让旺财也生出分家的念头。 六丫头小产还不到十天，就下地去干活儿，薅谷子，跪在地上爬啊，大太阳晒着，那个时候我的三叔当队长，就劝她:“六丫儿呀，你这不是糟践自己那吗？小月才几天就下地，这得做病啊，就算旺财不疼你，你也得心疼自己呀。” 然后六丫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叫了一声:“老叔哇……。”哇哇大哭，我听老叔说……六丫头坐过的地上，血水把土地都给浸湿了一大片！ 就这样，日子继续着，争吵天天有，大打三六九，后来生产队解体了，一开始分产到组，然后就是分产到户，随着旺财的二弟的娶媳妇，旺财一家终于分了出来，找了人家的一间小仓房，搭了一铺炕，开始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分离出来的日子，终也还是清贫的日子，六丫头又接着生了二女儿，两个娃，两个大人，紧紧巴巴着过活，关键是这旺财，彻底没有了当年钻苞米地，钻麦秸垛的温柔体贴，暴躁的霸王一个样，三句话不来就伸手打人。 纳兰性德的【木兰花】一词中说得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两情相悦，很多很多的时候，都不过是最美初相识的美好罢了，待时间的长河潺潺流经，一切的幻影归于现实，方见瑕疵毕露，千疮百孔。 生活的磨砺，终于耗尽了六丫头所有的风华，她每日奔波在家里与田间的劳作中，孩子活计一大堆，那旺财，也干活儿，也打她，还酗酒闹事，整个的一个混人了，这一切，任凭六丫头再倔强，再反抗，也不过是周而复始的，无休无止的，持续的一次次难挨的轮回……
三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儿，六丫头和旺财生育了三个闺女一个儿，这儿子是个末末渣，也就是最后一个孩子…… 都是四个孩子的爹娘了，该好了吧？ 非也！！！ 日子继续过，孩子该生生，两个人之间的战争也从未停息，真就是几百年前的仇人对头哇，不说天天打也差不多，反正就是谁都不服谁，干起仗来绝不行乎，可谓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什么广锹了，铲子了，掏灰耙了，反正是抄起啥就是啥，干就完了。 不单单是旺财打六丫头，六丫头也给旺财挠的血葫芦似的，村里爱八婆的人们就说……瞅瞅，瞅瞅，跟人偷跑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咋不揍死她呢！ 仿佛那鸡飞狗跳的日子，都赖六丫头一个人似的，但如果说怨谁，六丫头还真的有很大的责任，你想啊，家里人百般阻挠都誓不回头的人，性格能不偏激吗？ 这样的人，都是很极端的，也就是油盐不进的主儿，我们说这种人是咬着屎橛子给麻花都不换。 您要说了……离婚那，这样的日子还过个啥劲儿呢？ 六丫头也找过大队干部，要开证明去乡里打离婚，干部说了:“跑也是你俩，离也是你俩，折腾玩那？等你俩把四个崽子都塞回去，我就给你俩开证明离婚。” 再说了，六丫头也真是没有底气去官堂上说道对错，她也舍不得扔下四个孩子。 离不了的，当初私奔只是两个人的事，后来结婚是一家人的事，现在都孩子一大堆了，往哪儿离啊，接着干吧！过吧！ 人到中年的旺财占了一块开荒地，开垦出来一座鱼塘，开始在甸子上吃住，养鱼。 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勾搭来了个女的，俩人就在鱼池里吃住，那个女的白天不出来，跟地下党一样，一般人不知道，但日子长了，哪有不透风的墙啊，这事儿给六丫头知道了。 就在一个毛毛细雨天，六丫头拿了把四股叉，赶去鱼池与小三开战…… 那家伙打的啊，异常的激烈，最后六丫头寡不敌众，落荒而逃，因为旺财护着那个女的，俩打一，不败才怪呢。 后来的后来，六丫头以牙还牙，也红杏出墙了，让旺财给逮了个正着，就算旺财再怎么滚蛋，他也是六丫头名正言顺的男人，他把那个男人一顿痛打之后，回家又把六丫头扒光了衣服，吊在房梁上继续打。 俗话说——好男霸九妻！ 他妈了个巴子的一听这话咱是真来气啊，咋就没有好女嫁九夫一说儿呢？ 到多咱，这个社会都是重男轻女的歪屁理论，妇女们啊，参加娘子军吧，狠狠滴消灭男霸天个狗日的们！ 日子就这样继续的过着，打着，一直到三个闺女都出嫁了，儿子也娶了媳妇儿，旺财和六丫头都老了，这日子也没过出个样儿来，据说他家饥荒老多了，拆了东墙补西墙都补不过来。 那旺财，脑淤血后遗症还偏瘫了，啥都不能干了，走路一条腿一扔一扔的，六丫头也快七十岁的人了，还跟着队伍去市里搞绿化，栽树。 代工的头头不让她去，她就坐在大道边上嚎，边嚎边叨叨:“你们不让我去干活儿，你们不带我，我吃啥喝啥呀？我家旺财连吃药打针的钱都没有了……。” 搞绿化常年有活，男的一天一百，女的一天八十块钱，不带她，是因为她真的干不动呢，去了也是磨洋工。 他家的儿子过的也不富裕，小两口也是老干仗，他家的三个闺女，有两个离婚了，也就是说……四个儿女，没人能照顾一把这俩老棒子，他俩还得自己刨食儿吃。 有时候我徒步，在进村的路上会碰见六丫头，她因长年累月的劳累，脊梁骨都变形了，一个人几道弯儿，拧咕的跟根儿麻花似的，呈S型，于是咱就感叹…… 想当年，多么的风华正茂的一个女孩子啊，怎的遇一人，择一城，竟落得如此这般？ 爱情本身是没有错的，相遇也是命，但错在哪里了吶？？？ 或是不懂得经营了吧？ 夫妻之间，谁胜了，都是败笔！ 家庭以里，谁败了，都不算输！ 因为家不是法庭，家不是论理的地方，再说了，两口子之间，有理可讲吗？啊？……哪有理啊？谁都觉得自己有理，那么对方就都是错的喽？ 屁……（全剧终）
【作者简介】：满山枫叶，实名刘继娟，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一位普通农民。自幼酷爱文学，作品多次发表于《黑龙江农村报》、《阿城文化期刊》、《煤海浪花》等刊物。自从爱上了网络文学，便一发而不可收，每天都勤于笔耕，几年来写下了一百余万字的农村轶事。多篇散文荣获盛京文学网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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