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归来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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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之下,田晓鹏却认为电影《大圣归来》担不起这个票房,他希望自己下一部电影能够真正靠品质让大家达到这种热度。本文原标题《田晓鹏 翻个跟斗十万八千里》
实习记者|赵睿 发自北京
编辑|郑廷鑫
摄影|梁辰
7月21日是金大勇的生日,工作室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分蛋糕,金大勇琢磨着要插5根蜡烛——这一天是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票房破5亿的日子,他是电影的监制。最后大家起哄,将一盒蜡烛都插在蛋糕上,一共12根。导演田晓鹏抱着如意金箍棒造型的抱枕,在一旁温和地笑着。
截至7月25日,这部动画片已经打败《功夫熊猫2》,成为中国动画电影票房总冠军(6.2亿)。同时,豆瓣评分一度高达8.8分,成为国产动画片历史第二高分,仅次于1961年的《大闹天宫》。电影粉丝自称“自来水”,意为“自发组织的免费水军”,为电影推广、宣传、造势。同好者甚至开通了名为“水帘洞大圣自来水公司”的微博,每日转发衍生作品,发布票房统计……
从事动画行业已经近二十年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关注度,田晓鹏多少还是有点懵。
从6月28日《大圣归来》举行超前点映起,他开始收到大量私信和评论,“诚惶诚恐”地看了几天,“没敢说话”。7月3日,他发了一条微博感谢观众,转发量迅速攀升至两万。豪气也上来了,7月10日,他又发了一条:“这辈子总想过得轰轰烈烈的,可惜没机会,做动画算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的活法儿了!今天到了!……来!享受这他妈跌宕起伏的人生吧!”
猴子请来的救兵
对田晓鹏来说,《大圣归来》是一部“给儿子的电影”。
“我就是做动画的,怎么还能让儿子去看别的东西呢”——8年前,两岁儿子对着奥特曼看得津津有味的身影,成为了他开始做影片的触发点。如今儿子已经小学四年级了。
电影经历了4年筹备,4年制作,时间跨度太久,以至于为片中“混沌”一角配音而技惊四座的童自荣先生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为这部电影配过音了。《大圣归来》的官方微博在2012年就注册了,其后3年间,只断断续续发了12条微博。今年1月12日,官微发了一条影片在柏林电影节展映的预告片,算是正式启动了宣传。这条微博下,有网友评论:“怎么还有西游记?”
刚开始筹备电影时,田晓鹏所能想到的最好反馈不过是“大家觉得还能看下去,别骂得特别惨”,票房则“没太敢想,刚开始做的时候觉得就一千多万吧”。随着电影市场水涨船高,“有声音说能过亿就很不错了,但自己还是没太敢想。”
现在的田晓鹏觉得,“有点儿惭愧。”在不止一次的采访中,他提到自己觉得“片子做得一般”,票房好是搭了“大家对于国产动画感情”的顺风车。他说,早知道大家会这么热情,当时应该再熬得狠点儿。“那时候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照着20个小时来就好了。”但金大勇说,这4年来,田晓鹏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喜欢做这个。”
筹备期间,“没钱,都是随做随想。”田晓鹏每天就在工作室里写本子,画设计。他觉得自己得先做出点儿东西来,让大家看到自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于是,他对团队宣布项目启动,并称已经得到了融资,而实际上并没有资金。“总要迈出第一步,要鼓励大家,就说我们现在有钱了,终于可以做动画了,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吧。”
这一时期,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积蓄维持工作室的运作,“公司发工资的时候最愁,这么多人等着吃饭。”金大勇回忆。但在田晓鹏看来,其实制作动画就是一场风险很大的赌博,每一步都可能会夭折。这个项目经历了投资人撤资、员工离职等诸多波折。“不确定性特别多,每道坎能不能过去都不知道,不敢想几年之后能不能做出来。”今天回头看,他有点后怕。
“那时候经验不足,我们都是第一次做,不断地调整。”金大勇说。跟实拍电影不同,3D电影的角色都需要建模,骨骼绑定后要做测试,万一动作幅度过大模型变形,还要推翻重来。而且许多流程经常出现反复,“最开始镜头的走位都调整好了,但到动画阶段之后,我们把镜头重新调了一遍,非常费时”,“渲染一帧画面需要12个小时,长镜头几百帧,推翻了重新渲染的话,特别吓人。”金大勇觉得,很多地方跟想象中还有所差距,影片中大圣拔出金箍棒的镜头本来设计成万道金丝汇聚;妖王“混沌”的出场本来安排了一段舞蹈,但没办法,“时间太紧来不及做。”
因为在电影上投入的精力越来越大,从事动画行业后期工作的妻子也参与进项目帮忙。“能用的人非常少,几乎每一个人都要用在刀刃上,所以她也非常忙,”经常夫妻二人回家的时候儿子已经睡觉了,每天能看到儿子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于是儿子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十分钟小孩儿”。
对于在电影院看惯了烂片的观众来说,这样的制作诚意和呈现出来的效果已经足以获得认可,一句流传甚广的评论是:“这一次,我们都是猴子请来的救兵。”
做不好不罢休
“石头那么高,江流儿是怎么上去的?”“剪辑上去的。”
“导演对于喊着要给大圣生猴子的粉丝怎么看?”“还好都是灵长类。”
“导演你有没有想过放弃?”“每天都想放弃,好在我有拖延症一直没实施。”
几场在线访谈中,田晓鹏金句频出,逗乐了一票粉丝,被大家戏称为“段子手”。但在田晓鹏看来,自己“挺闷挺宅的,不太会说话”。他觉得,网上的东西跟现实中是两回事,“这个热闹很快就会过去,现在热点这么多,这个估计一两周就过去了,我不想把自己抬得太高,一下失落了,我还是希望保持这种心态,冷静冷静去干活儿。”
在合伙人刘伟看来,“隐忍谦冲”一词足以形容田晓鹏给人的感觉。他从来不是高调的人,尽管工作室规模已经逐步扩大,但他的工作间仍然是只能摆下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的小隔间。
“他总是把人往好了想,很容易被骗,”刘伟说,田晓鹏不擅长商业,做事的时候总是考虑作品品质比考虑自身利益要多。“用他的话说就是自己做外包都要赔钱。”但刘伟觉得,对田晓鹏来说,“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似乎是更为重要的人生命题,“大家跟他在一起都很舒服,这就很好。”
金大勇则认为,田晓鹏最大的特点是工作投入,“做不好不罢休的那种。”很多动画镜头达不到要求,他都亲自参与调整。影片出场有一段皮影戏唱腔,他跑去西安跟几个民间艺人录音到半夜;影片刚上映的时候,还跟了一段衍生品的制作。“他很全面,虽然不是专业编剧,但能认真把故事写好;在技术层面也有自己的能力;审美的角度来讲,他的鉴赏能力也非常高,所以做出来的东西品质好,跟他自己的能力有很大的关系。”
动画界像一个武林
2015年春节,已经完成前期基本制作,田晓鹏也给自己和团队放了4年中最长的假期。突然放松下来的他觉得有点慌了,“明天就不能像昨天似的踏踏实实剪片子了,明天要干什么呢?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更喜欢工作中的状态,“有根线牵着你,今天所受的苦和压力都会变成理想大爆发”,就算不爆发也没有关系,“那就每天都在期待理想。”
很少有人能将自己的爱好和事业结合起来,田晓鹏觉得自己挺幸运,“做动画不受外界限制,惟一能限制你的就是你的想象力。”
他认为电影表达的关键在于“气质”,“观众的判断并不是说你的故事、细节多么完美,更多的是一种共鸣,能给他们触动。”斯皮尔伯格和诺兰是他喜欢的导演,他觉得这两个导演对电影本身要承载的东西理解得特别清楚,“他们的表达让观众产生共鸣。”
“国产情怀”这个被影评人频繁提及的词,在田晓鹏看来似乎没那么重要,至少“没必要强调这个”,但他不否认《大圣归来》借了很多中国元素的力。中国动画受日式和美式动漫的影响太深了,他想找到中国化的表达方式,逐渐减少这种模仿,所以做电影时会不停地琢磨:“这个桥段如果中国人的话应该怎么做。”
同样是超级英雄,美国是个人英雄主义,日本是武士道精神,而中国呢?“中国应该是‘侠’。”正如他所设计的孙悟空,长得不算很好看,但桀骜不驯,勇敢坚毅有担当,是地道的中国式侠者。
尽管炒作似乎已成为当今电影市场的必要法则,但《大圣归来》还是将大部分费用花在了制作上,只留了很少的宣传预算。“没炒作是因为我心里比较脆弱,怕挨骂呀,”田晓鹏半开玩笑地说。其实他心里认定观众并不容易被鼓动,炒作得再好,“不代表他们看完电影以后心情会很好。”
大热之下,田晓鹏却一直认为这个电影担不起这个票房,他希望自己下一部电影能够真正靠品质让大家达到这种热度。
让他感到高兴的一点是电影成功后来自同行的鼓励。“好多大的动画公司组织包场,大家都在鼓掌,都希望你好。”人家说同行是冤家,可他觉得那些热爱动画行业的人也跟15年前的从业者一样赤诚,没什么大的改变。“《大圣归来》能给观众和市场一个认识,其实中国动画片是可以给成人看的,希望大家多给创作者一些空间,让他们做出更好的作品。”至于同行从业者,优秀的动画制作者大有人在,“动画界其实特别像一个武林,这个圈子不大,但真正的武林高手大家都互相知道。”
从前的我
在动画武林里,田晓鹏还有一个颇为人知的身份:1999年国产大型动画片《西游记》的创作者之一。那时他刚刚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动画设计公司,公司以外包形式承担了部分剧集的制作,他负责其中4集。这并非想象中的西游情结的萌芽,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这部偏低幼龄化的动画只让他觉得,“如果我做,肯定不会这么做。”他想自己创作,“但是没有机会。”
自小就喜欢天文和海洋的他,在考大学的时候觉得天文学难就业,只能现实了一把,学了软件专业。大学期间,朋友拷给他一份3D软件,很快就喜欢上了,“觉着很神奇,所有梦想的东西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在动画里都是可以实现的。”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梦想,终于找到了出口,“动画能把你所有喜欢的东西实现,不用妥协。”
《西游记》之后,他决定自己寻找机会,招募了十几个技术人员,组建了北京十月数码动画工作室。
“创业挺容易,往下走就不容易了。”田晓鹏回忆,“那时候刚毕业不久,雄心万丈,觉得这个行业谁都挡不住我,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干出头,但几年后发现,又能怎么样呢?”工作室一开始以承接外包项目为主,技术越来越进步,特效越来越精致,但他始终觉得“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开始觉得片子一个个做很好,往后就还是那个样子。你就是一颗螺丝钉,做的都是命题作文。”
除了心里没有成就感,动画行业市场不景气,观众不买国产动画的账,产品价值无法体现……种种问题也使团队陷入了瓶颈期。“中国这个动画环境,不是简简单单要创作,还需要考虑生存的问题。”田晓鹏说,自己最坏的打算一度是“退出这行”。他尝试过突围,2004年制作了动画电影样片《TURBOBOY》,2006年导演了电影样片《Jungle Master》,“每一个做的时候都觉得能成,都觉得时机来了”,不过每一次都没能成功,直到《大圣归来》。
多年磨砺,心态几度沉浮,《大圣归来》的成功也带回来了一些东西,“心态又像刚毕业时候了,觉得未来挺好的,有好多想要表达的东西,应该有机会了。”对他而言,“理想”这个词一度渺茫而遥远,但现在回过头看,觉得又逐渐明朗了。
电影片尾曲《从前的我》由他亲自作词,陈洁仪深情吟唱着:“若是遇见从前的我,请带他回来。”好像是这个故事的最好注脚。
“从前的田晓鹏是什么样的?”
“就是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