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那件小事儿
1一次饭局，一个初识不久的人，无意中开的一句玩笑，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时间窘迫又无奈，想反驳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她看着对方大大的眼睛和浓密的睫毛，抿嘴浅笑不再说话。不说话不代表默认，也许还没有熟络到可以交浅言深，也许因为那句玩笑话想到了某件事、某个人……
“时间过得真快”，这话还是少年时的她就感慨过，同样的话出现于不一样的心境。从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现在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时间推着她从少年走入中年，中间按部就班完成上学、工作、结婚、生子一系列的事情，自己不再只是自己，还是单位的员工，谁的妻子和谁的母亲，再回想年少时的自己才知道时间快在了哪里。时间、少年，这两个词语此时像是两串菩提把玩在她手中，包裹着回忆现出透亮的光泽。
2她从来没有问过那个少年，17年前的那节课上，他在笑什么。
虽已入秋，但暑气还未清退，蝉鸣清悦悠扬，与教学楼里传出的朗朗书声互鸣互奏，让这初秋最美的声音响彻校园。那节语文课上，她被老师点名朗诵课文，刚站起来，斜后排就传来一阵偷笑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抬头看老师，老师正眉头紧蹙盯着后排，笑声瞬间消失。她拿着课本开始朗诵，课文具体是哪篇、都讲了些什么，现在全然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当时自己很认真地带有感情朗诵，普通话标准、吐字准确、清晰流畅，这本该是让人沉息静气、俯首谛听的氛围，但后排的偷笑声不时响起，与安静的课堂显得格格不入，引得全班同学都朝那个方向看去。别人越看、笑声越大，她从摸不到头脑逐渐开始产生厌恶，碍于场合顾不上搭理这出恶作剧，只管完成眼下的事情。终于朗诵完毕，老师点头示意她坐下。她朝后排看去，不费气力就找到那个哗众取宠的始作俑者，两眼相对的瞬间，他得意忘形，朝她摇头晃脑、挤眉弄眼，和他同桌交换了眼神又发出一阵窃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气得狠狠瞪了一眼那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儿，心里暗暗骂了句“讨厌”。
新的学期与以往完全不同，对进入高中这个事实她不甚相信。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家住校，第一次体会到没有家长在身边的“自由”，至于三年后考哪所大学、学习什么专业，这些应该被尽早确立的目标在她心里还都没有概念。16岁的她竟像长者一般感慨起时间，小时候天天把当科学家、当警察、当老师挂嘴上，长大了却与当年的“雄心壮志”不可同日而语。但到底是个孩子，这种因落差而出现的奇怪情绪很快被浓厚的新鲜感所冲淡，新的环境、新的老师和同学，她满怀期待开始全新的学习生活。没想到班里同学还没认全的情况下，就先认识了令人讨厌的他。
他真的很讨厌。自从那次恶作剧后，每次她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他都带头起哄，故意怪声怪气地学她说话，给她起外号。有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人无比幼稚、狂妄自大，懒得理他，她越不理不睬，他越得寸进尺。在一次课间，她从老师办公室抱着一摞本子出来帮忙发下去，念一个名字，他掐着嗓音跟着叫一个名字，教室里有些同学不在，在的人有的也配合他跟着笑，她还是一样不理他，作业发完了，他叫嚣着怎么没有他的。她面无表情看着瘦瘦高高、一脸坏笑的他，拿着他作业本放到他桌子上，说了句“可笑至极”。他愣了一下问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转过身，一字一句的说：“我说你可笑，非常可笑。”
3他再也没有在课堂上取笑她，也没有再当众给她难堪。但她发觉，他对她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
学校举行秋季运动会，她一口气报名参加了200米、400米、4*100米三个项目，女子组跑接力的时候，她感觉整个操场都是他们班的呐喊声，回到班级队伍里，发现他正欢呼雀跃，他笑着对她说:“没想到你跑得还挺快”，神态和语气难得正经，她对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不适应，不知道葫芦里卖的啥药，他是班里唯一参加长跑的人，虽然短跑和长跑有区别，但谁更能跑显而易见，于是她抿嘴笑笑，什么话也没回应。中途回教室取东西，刚准备走，他进来了，往她桌子上放只水杯:给你。她问为什么，他说:发了好几个，用不过来了，给你就拿着呗。她干脆利落：“我不要”，径直往门外走去。他追上来：以前的事情对不起，我知道你生气了。她略带调皮：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他听后真的跟孩子一样站在那傻笑。
期中考试结束，班里座位要按照成绩重新调整，所有同学站在教室外等着老师点名。他突然凑过来悄悄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坐同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跑去跟老师说了什么，他们成了同桌。她问他跟老师说了什么，他说他文科差、她理科差，互相学习呗。她理科确实学得不好，物理随堂考，她做错的题都是他做对的，他帮她讲错题。第一遍，她没听懂。第二遍，她还是不太明白。他说：你怎么这么笨？再讲最后一遍。她看着他耐心又认真专注讲题的模样，第一次觉得自己笨，也第一次觉得他长得挺帅的。
4他向她表白是在一个晚自习前。她顶着还没干透的湿发走进教室，他和另一个男生坐在别人的位置上，看见她进来了便拿着一张纸读，读了什么她没听清，但他浮夸的声音和神态让她很厌恶，心想这个人正常了几天又犯病了，看离打铃还有段时间便出教室透透气。刚走到楼梯口，他跑过来拽着她胳膊说跟他走。操场边、柳树下，她边揉胳膊边朝他嚷，问他有啥事快点说。他说得很快，但她每个字都听清了，他请求她做她的女朋友，他说他喜欢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伸手牵住她的手，那天夜晚有点凉，他的手掌是暖的。她呆住了，时间仿佛凝固，许久没有反应过来。那两节晚自习，她紧张得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下课后，他递给她一个纸条，她在宿舍熄灯前偷偷打开，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句话：谢谢你相信我。她心里犯嘀咕，那双大手是怎么写出这么难看的字，想着想着她就笑了出来。
除了不能帮她学习考试，他把他能想到对她好的事都做了，早上给她带早饭，中午替她打水，下午给她买零食，晚自习后送她回宿舍。多年后，她和朋友聚会玩游戏，她选择真心话，她说男朋友为她做的最疯狂的事情是高一圣诞节晚上，他跑进女生宿舍楼往她床上扔了一大袋零食又快速跑出去，楼道里回荡着宿管阿姨的声音：那个男生哪个年级哪个班的？那两年，她把学校小卖部的零食吃遍了，也把他妈妈每周给他带的各种好吃的吃遍了。高三分班，他读了理科，她学了文科，他们约定考在一个城市的大学。一个学校，一栋教学楼，一个楼层，但不能天天见面，她不知道，分离其实近在咫尺，他曾答应过永远不对她凶、永远不会不理她也没有做到。第一次月考结束，他考得不太理想，他说高考前不用见面，她不理解见面和学习有什么冲突，他不耐烦对她发了脾气，甚至骂了脏话。她难过的是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直温柔待她的他变成了暴躁易怒、恶语伤人的一个人。
5分分合合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学第三年，即使没有在一个城市读书。分手是他提的，和好也是他说的，她一次又一次受伤，却一次又一次原谅他。他来找她的时候，她总是想起他对她的好，想着坚持了多年不容易，想到他只是闹闹脾气，但心里有她。她累，她更不舍得。一个没课的下午，她和同学在街上闲逛，店里正在放张韶涵的一首歌，唱尽了校园感情的纯真浪漫，像他和她，但几乎她预感到他一定会跟她说什么。电话那边，他问她听没听过一首歌，没等他说完她说听过，他说他还没说是哪首歌，她说她知道。他问她，又像是在回答自己：我们之间是爱情吗？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颤抖。挂断电话，她坐着将近四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他的城市，校门口他气急败坏地质问她来干什么，她满腹委屈，默默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想问清楚，他们之间不是爱情是什么，为什么他总是那么轻易放手，为什么他们不能拥有稳定的感情，他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吗，她是备胎还是他根本没有在意过她……话还没问出口，他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
大三刚开学，她接到他的电话，那边声音嘈杂，他说他有话跟她说。她从宿舍出来直奔天台，其实她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么多年她了解他胜过了解自己，不用见面，只听声音就知道他开不开心、难不难过、想不想和她说话。旁边有人劝他别喝了，他难听的话和恶劣的态度如暴风雨一般重重击打在她的心上，她静静地等他说分手，像等待一个终审判决。
那个晚上，她循环听那首歌：“你说过牵了手就算约定，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就像来不及许愿的流星，再怎么美丽也只能是曾经。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就像是精灵住错了森林，那爱情错的很透明。”她和他都太年轻，他不知道自己的无故消失和气急败坏让她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她不懂得他想要的空间和自由。她想要问清楚原因、讲明白道理，他觉得那是纠缠和吵闹，容不下她的任何一句话。他们都累了。说到底，他们都没有错，只是不合适。
6她为程蝶衣悲，更为自己悲: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中学时他和她在教室共用一个单放机听东风破、七里香，举着包子和夹馍边走边哼着灰姑娘和Lydia，他在主席台对着全校师生唱《回到过去》。她因为他关注足球联赛，知道了皇家马德里、巴塞罗那、尤文图斯，不管是炎炎烈日还是凛冽寒冬，她都喜欢站在操场边看他踢足球。大学时，他在电话另一端给她唱歌直到她睡着。不在一个地方，就用成千上万的短信诉说发生的趣事和对彼此的思念。她第一次去网吧是他带她去的，她的QQ号是他给申请的，她第一次做离子烫是他陪着的。他们约好了大学毕业后去海边工作安家，生两个叫佳佳和乐乐的孩子……她以为这就是他们的一辈子。可是那么长的时间怎么能押在用一句不能兑现诺言上，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的，自我感动罢了。这么多年，她一直跟随着他的节奏走，情绪随着他的心情起起伏伏，他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开就分开，她都忘了自己除了是他的女朋友，首先是她自己，她的感受和需求他有责任照顾到。终于结束了，但那一刻她还是手足无措，像是站在秋风中看日渐泛黄的草地，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无力改变。
简单变成了复杂，真的成了假的，永恒不过是短暂，只有事实是清晰而非模糊，或许感情本来就是捉摸不定的吧。
7当他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平静的一如看见一个无关要紧的人，没有因见到他感到惊喜，不因之前受到伤害感到悲伤，那一刻她知道，他已不在她心里了，放下了他，也放下了曾认为一辈子都放不下的感情。7个月的时间悄悄过去了，从秋冬到暖春，她抬头深吸一口空气，这个城市的上空依旧是那一片湛蓝深远的天空。他满眼的不可思议，喃喃自语:你还是我的宝贝吗？怎么烫了头发，什么时候会穿高跟鞋了？这样的话语和怅然若失的神情仿佛两年前的她，她傻到只因为他张扬地说自己学会了抽烟就坐在教室里偷偷哭泣。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与心相比，人改变了穿衣打扮、样貌面容又算的了什么。时间和距离不可怕，怕的是彼此想要放手走远，直到慢慢淡出彼此的生活。很多事成败在于自己，不是不会做，而是不想做。他们，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
他们对坐良久、相顾无言。他有点拘谨，问她在想什么，她反问他为什么不自在，他说觉得她有点陌生。她低着头不说话，把杯子转过来又转过去，奶茶在杯中微晃，杯底的珍珠一动不动，像极了这场没必要、无意义的见面。和她预料的一样，他没有向她道歉，也没有向她解释。安静听他谈及有她的未来，如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她确实变了很多，现在包括以后都没有耐心等待，她不愿意总迁就别人委屈自己，不喜欢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不想再爱的那么卑微……她不愿意一直站在原地等他！他在她的青春中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段记忆没办法抹去，也没有办法做到和以前一样原谅他，更不会在分手后和他做朋友，能够做到的是不再想念。
8她没有再见过他，删除所有的联系方式，退出同学群，把自己隐藏起来，不留有任何能接收到他消息的途径。这场在家长看来离经叛道的恋爱耗光了她所有的热情，让她心力交瘁。她开始变的乖巧听话，一切听家里安排。和老公恋爱时，她想起了他。他对她好的时候真的特别好，但她那时不懂，对一个人好是恋爱最基本的要求，甚至都算不上要求。就像盖一座高楼，打好地基是基础，对她好是地基。一个人值不值得爱，一段感情能不能长久不能只看他对你好的时候有多好，要看他对你不好的时候有多不好。很庆幸她遇到了爱她到骨子里，事事以她为重的老公，任何时候都不会弃她于不顾。那种毫无保留相信一个人，没什么能阻挡的那种奋不顾身的感觉又回来了。
两年后的一个中午，她参加完同事的喜宴，挺着四个月的孕肚信步回到办公室，打开显示屏的瞬间，他的头像出现在QQ临时对话，疯狂地问她结婚了没有，好像迫切地想得到答案。她犹豫要不要回复他，片刻还是在键盘上敲下字发送了出去，她能看见对话框显示着对方在输入中，过了很久他只发过来几个字：恭喜她当了妈妈。她打开他的QQ空间，看见了好几篇时间不等的日志，都是关于她的。也许执着许久的会在瞬间释然，用心守候的会在刹那间放弃，她不再对他的辜负耿耿于怀，而是感谢他当年的不娶之恩，才能遇到最深爱的人。后来，她因为工作关系见到他大学时的舍友，两个人默契的装作不认识对方，她猜当年劝他不要喝酒的就是这个人，也是这个人把她现在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几天后他加她的微信，她没有通过，再然后两个除夕里夜有电话打来，接起来却没人说话，她知道是他，来电显示归属地是他工作的地方。现在他过得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她希望他能过好，能如她一样有可爱的孩子和美满的家庭。
她看到很多校服到婚纱的美丽结局，只是她没有。没有和他有这样的结局不是遗憾，她感谢她的青葱岁月里有他的陪伴，陪伴她成长，教会她如何去爱，让她懂得什么才是责任。初恋这件小事让她觉得青春的感情缘起等待，缘尽纪念，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