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春天，但我依然要写它（组诗）
我不爱春天，但我依然要写它
三月，那么多美景值得歌唱
而我却倍感忧伤
我的母亲，在新年的白雪里逝去
她混浊的眼睛，终于
不再恐惧这混浊的世界
还有好多诗人在春天里消失
坟头长满青草，有新鲜的味道
生命如流水，清澈而无言
还有我的女人，也是在春天里消逝的
她是我青春期里的唯一亮色
我的春天，是用泪水浇灌的花
那些万紫千红，桃花与柳花
摇曳着曲折生命的影子
我不爱春天，但我依旧要写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写它
也许是一阵春风，吹绿满山遍野
给更多的人带来希望
在绝望的时刻选择希望
是人类最后的选择
也许是一阵春雨
滋润冰冷的土地，种子冒出萌芽
孩子也长出新牙，生命长大
是春天最动人的情节
也许是我的嘴唇，总在重复
自由的词根，那些激情的声音
让好多人都听到过
母亲听到过，爱人也听到过
她们告诉我，应该这样地活着
才不辜负她们的爱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写春天
但我知道，亲人们选择春天离去
她们就永远活在春天了
口罩
当口罩也成为珍贵的礼物
我知道这个春天病了
万紫千红的雨季，简化为白色和蓝色
大地的伤痛使我选择沉默
我哭过笑过，还爱过，脸上划有疤痕
遮住表情，真假的世界美丑难分
再大的口罩也遮不住口角的血色
最危险的，是从口罩里依旧吐出谎言
睁大的眼睛会说话，春鸟飞在蓝天
就像干枯的水塘涌出一汪清泉
从此，口罩与钥匙，眼镜和雨伞
陪伴我一生，把黑白的人间一眼看穿
这个春天听不见铃声
这个春天听不见铃声
窗外的红木棉开的妖娆
在风中舞，这诱惑不了我
我听到屏幕里传来杂音
还有笑声，还有抱怨和疑惑
有声音的世界就是好世界
有多种声音就会更好
我的春天在这里
浓缩在一小块天地里
证明我们活着，还有些追求
春天就充满美的意义
从现在起，生命要变得渺小
像谦卑的垂柳，向流水压低额头
我播下种子，为心灵浇水
一个小屏幕足以
挖掘出深奥的命题：
你从哪里来，活着干什么
又回到哪里去
没有答案就是最佳答案
正如绿柳枝上的嫩芽
不管是长成叶子还是开花
能长大就好，在人间静默绽放
很多时候，一个字母就是一朵花
一粒沙就是一个世界
一个数字就是一条生命
不要因为平凡而忽略不计
他们都是天上的星
在黑暗里有光，有爱的声音
我在纸上标出特殊符号
我觉得这些名字
从此与我的生命紧密相连
无论今后到哪里去
干些什么，又回到哪里
也无法让努力的人一笔勾销
上班
终于出门上班了，我重又感受
温暖的阳光，倾听花朵里的鸟鸣
这才是春天的模样
要竭力保持冷静，戴着口罩
与人保持安全距离，湖边柳树的间距
独立与沉默比往日更加珍贵
空荡荡的校园，高耸的楼房
不敢坐电梯，从此，人变得格外胆怯
生命如一片三角梅，飘得小心翼翼
还好可以读些诗，有的让我感动
有的让我羞耻，一场劫难，可怜的文人
原形毕露，像只乌鸦免不了黑色
但那些比黑夜更黑的人呢
他们在干什么，说谎的嘴唇厚度如何
像久未开启的水龙头，流出的水浑浊酸腥
这个春天，花朵上的露珠哭出眼泪
我学会了赞美，有些灵魂是值得赞美的
不哭不赞的人，不配拥有这个春日
车过蕲州
车过蕲州，心跳突然加快起来
故乡的意义就是让我疼痛
泪水能够忍住，那些深藏的往事
像水泡一样，在眼前泛起
童年的路，绿草茫茫
如一根绳索，捆住故乡的翅膀
我母亲的坟，外公外婆的坟
还有我爱过的女人的坟
都埋在蕲州，已被白雪轻轻覆盖
我不停地问自己：我的故乡在哪里
我生在新疆，长在蕲州
父亲埋在巴河，祖先葬在江西
如今我活在广州
我是一个失去故乡的人
如无根的水，索性就四处流浪
有一个声音告诉我：
母亲在哪里，我的故乡就在哪里
车过蕲州，又一次擦肩而过
甚至来不及停顿一下
喝一口故乡水，或者洒下一泡热尿
故乡是人生的过滤器
最纯净的清泉让我带走
把脏东西帮我清除
望一眼故乡，生命就格外清晰
我是一个失去故乡的人
无根的水，在尘世上卑微地活着
我的母亲，我的亲人
你知道我在想你吗？如午夜的灯盏
多少年照耀我脚步匆匆
生命在路上，一切爱恨皆是插曲
一切功名利禄更显得多余
离我最远的故乡，母亲的蕲州
终究是我叶落归根的地方
我的故乡是蕲州
蕲州是必须要写的，我不能忘本
我的蕲州，奇异的小镇
长江北一个码头，南北文化汇聚
口音独特，闲散而激昂
我长在这里，从一岁到十六岁
瘦弱多病，我熟悉蕲州
如同熟悉背上的伤疤
那些伤疤是在蕲州留下的
而在我伤痕累累的心上
蕲州是最痛的一块
蕲州没有变化，还是一座城门
一条长街，一个让人心痛的女人
雄武门是我住过的地方
历经沧桑，长长的陡坡告诉我
故乡的脚步为什么沉重
斑驳的砖墙，那些标语依稀可见
是数学老师宛新华写的
一边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另一边是“备战备荒为人民”
每天，我从标语前走过
耳濡目染，铭刻在心
因此，无论我走到哪里
我爱我的祖国，为人民服务
那是我的伟大故乡
播下的最美种子，在我心里生根
东长街是蕲州最有名的地方
那条街好长，八百米扭扭弯弯
象条巨龙，青石板铺成
潮湿的路面，数重木板房
还有清代灰蒙的瓦葱
我住在264号，最中间的一重
有一个大天井和绿毛乌龟
东长街也叫博士街
有好几百名博士和教授
几乎每一米就有一个
路面凹凸，十几条弄堂笔直幽深
这样的风水使孩子们沉静刻苦
专心读书，我住在龙尾
所以，一有风吹草动
我就会被故乡抛弃
而作家邱汉华住在大塘旁边
他的蕲州厚重而遥远
诗人胡昕住在中间，龙的背上
他写动人的诗，比如月色和阳光
在长江岸边，他和程建
还有建新，黄俊和杨满生
一群有理想的学生，一群情种
躺在草坪上，我们不数星星
只数班上的女生
我最喜欢的女人也住在这里
她是东长街上最美的女人
喜欢兰花，我喜欢的女人都爱兰花
素静淡雅，清香怡人
一种干净之美
我们一起上学，她动作很慢
长长的辫子，头发油亮油亮的
她笑得很迷人，淡淡地不出声音
她爱穿红白方格褂子
浅黑的裤子，走路很慢
所以我们总是迟到
可惜她死了，在一个春天里死的
从那以后，我就不爱春天
那片片飘落的桃红花瓣
也许是她忽灵忽现的影子
我的故乡是蕲州，长江边上
一个陈旧的小镇，街上人声鼎沸
卖油条的人，卖水灵青菜的人
卖蕲艾的人，卖蕲龟蕲竹的人
还有充满梦想的人，想远走的人
故乡蕲州，在我心里
你是如此夺目，以至于我
无论走遍南北西东，我的痛苦
我的梦，还有我的女人
我的口音，都是你
我的蕲州，宿命的故乡
那干净而纯粹，不卑不亢的样子
作者简介：
李磊（七剑诗群之花剑），祖籍湖北浠水，在湖北蕲州长大。系广东某大学外国语学院院长，教授。曾就读于华中师范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美国堪萨斯大学等。系广东省大学英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委员（2019），教育部学位办优秀博士论文评审专家(2020),湖北作家协会会员（1990）等。曾在《诗刋》、《星星》等30等报刋发表诗歌及译作500余首。曾获《飞天》“大学生诗苑”诗歌奖（1985）等。出版英汉对译诗2部。停笔20年后重返诗坛。2019年，与澳门大学龚刚教授共同主编出版《七剑诗选》。2020年，还主编出版诗集《新性灵主义诗选》（暨南大学出版社）。2020年，出版中外文学论著《内心的独白》（光明日报出版社）。
组稿：春风（晏晴）
编辑：李艳
执行主编：春风（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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