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南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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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死掉的人
作者|赵文杰
“我本应该去年冬天就死掉的。”换生依着窗台往外看，屋外大雪纷飞。他喃喃道:“唉，我活得太久了，应该去年冬天就死掉的。”“要死就赶紧死。”换生的大儿子武林把半碗素片汤放在炕沿上，瞪了一眼换生，生硬地说:“你啊，你是打算把这一家人熬死光吧，你命硬得很啊。”分辨不出声音是从牙缝里还是鼻孔里发出来的，恶狠狠地摔在厢房里。说完转身出去了。厢房里冷得渗人，炕像死人的脊背一样冰凉，被子糊满了垢痂，已经结成了块。一束暗光从窗户照进来，直戳戳地射在地上。炕头放着一个蓝色塑料桶，桶里半桶黄尿，厢房的空气中弥漫着尿骚味和发霉的味道。换生用头撞击着窗户，头一阵一阵地发晕，眼泪从眼眶流出来，在下巴上结成了冰块。他瘦得像是一架干尸，只有皮和骨头相连，头发和牙齿都掉光了，眼睛浑浊无光。整夜整夜嚎啕大哭，哭声如鬼叫。换生想去年冬天他如果从悬崖上掉下来直接摔死，以后的事他也就不知道了。谁知道摔了个半死，硬生生折磨了自己一年。去年十月初八的夜里下了一夜的雪，初九早上地上的积雪能没过人的脚面。换生在火盆里温了二两白酒，就着几片锅盔喝下。在腰里蹩了一把斧头出了院门。白毛狗冲他叫了两声，也跟着出来了。他要去南山沟里砍柴。大儿子武林定于这个月十六结婚的，最近慌慌张张准备着各种事，他得趁早饭前砍一捆柴回去，吃罢早饭，还要去赶集。冬天日子本来就短，不勤快一点，一天弄不了啥天就黑了。说起大儿子武林的婚事，换生老两口子没少下功夫。这就不得不提说二儿子武成，武成九岁那年在大麦场玩耍，点燃了一把麦草杆，引燃了麦草垛，风一吹火焰像龙一样腾起，十几个草垛瞬间燃烧，火光冲天。武成来不及跑后背被火舌舔伤，此后便有些痴傻，不知道冷暖，也不知道饥饱。干活倒是有力气，但需要人在旁边指点。换生两口子想，给武林成了家，武林得照顾武成，他们老两口一死，武林最起码要给武成饭吃。从二十出头就给武林找对象，女方家一听家里有个傻子武成，就嫌是个拖累。一直找到快三十岁了，还是没有如意的，换生两口子急得发了疯。直到八月中旬，媒人给他介绍了王家庄的一个寡妇，寡妇的丈夫年初得病去世的，寡妇三十二岁，带了一儿一女。起先换生不同意，觉得给老祖宗丢人了，合计了几天又想明白了，自己家的条件在这里摆着，这些年为了这场婚事险些把腿都跑断了，寡妇就寡妇吧，这寡妇没有做绝育手术，娶回家一两年再生一个娃娃，事情也算过得去。心里悬了几年的石头也算是放下来了，虽然放的地方不是太满意，但总比一直挂在心上好受多了。一切都被雪覆盖了，放眼望去就像一张白纸铺在地上一样。白毛狗昂着头叫了几声，声音马上消失了，连一点回音都没有。这雪地里只有换生穿着一身黑，他突然有一种掌控了天地的感觉。风一吹过，酒劲就上了头，额头上出了细汗，棉袄敞开也不觉得冷。他心情很好，唱起了民歌“人是人来鳖是鳖 ，喇叭是铜锅是铁，老子英雄儿好汉 ,他大卖葱娃卖蒜 , 丑人自有丑人爱 ,烂锅盖上烂锅盖 ,出门看天色 ,进门观脸色 ，不会烧香得罪神 ，不会说话得罪人。”解开腰带，在雪地美美地尿了一泡。说了一句:“他妈的，真的是老了，年轻的时候也能尿几米远的。”南山沟里低处的柴都被砍完了，要砍好一点的柴得爬上悬崖。人往往在得意的时候就容易忘形，换生觉得自己还是有两膀子力气的，全然忘记了登高的危险。他背靠着崖壁，抡圆了斧头，砍掉离自己比较近的树枝。十几分钟后，力气明显不足了，胳膊有点酸痛，脚也有点麻木。他往下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怵，想着还有几根砍完就收工算了。再次抡起斧头，斧头像中了邪一样偏偏冲着左脚背落下，他眼睁睁看着斧头扎进鞋里，血从鞋面上冒了出来。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疼，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浮起来了，随后便不省人事了。换生从悬崖上滚了下来，惊起了崖下草丛里的一窝野鸡，扑棱棱飞走了。白毛狗冲着崖壁狂吠。放牛路过的老张发觉事情不对，跑过去看到换生平躺在雪地里，脸上被剐蹭的血肉模糊，左脚的刀口张开着，血还在往外流。老张撕掉自己的衣服袖子做了简单包扎，就背着换生回去了。换生被送到市中心医院，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腰椎摔断了，伤了神经，从此下身瘫痪。换生还没清醒，换生的老婆就去世了。换生的老婆是个憨厚人，那天老张把换生背到家里，换生的老婆吓得腿发软，全身像筛糠一样发抖。大家都忙着把换生往医院送，没人注意换生的老婆。大家一出门，换生的老婆就倒在地上了，心绞痛得厉害，呼吸困难，全身痉挛，几分钟后就休克了。直到第二天下午邻居来串门的时候才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换生醒来以后寻死觅活，说自己把人亏了，咋就遭了这罪。看病欠了钱不说，之前谈好的寡妇也退了婚。武林一个人要照顾武成、换生，还要去地里做活。一开始只是一个人偷偷哭，日子一长脾气就变得暴躁。把换生扔在厢房的炕上，随便给点吃的，盼着赶紧死掉算了。换生自己也恨不得赶紧死，去年年底尿路感染了，好几天尿不出来，肚子胀得很大，他想应该要死了吧，谁成想几天后自己好了。就这样又熬到了今年下雪。他看着窗外的雪，想着今年的冬天无论如何都要死了。
作 者 简 介赵文杰，笔名:北山，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西散南国文学社会员。陕西宝鸡人，毕业于湘潭大学，现为一名物理教师。本人喜欢文学，平时多阅读写作，2018年开始学习写作，作品常见于《西散南国文学》、《中国西部散文选刊》、《秦岭文学》、《丝路都市文化汇》、《大豫出版》等平台，立志为底层人民写作。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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