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zhi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452】
家,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河南邓州 王定本&王小义
像从前一样,我一下火车出来,先站在广场上,来个三百六十度的环望一圈后,匆匆吃碗烩面,就迫不急待地往家赶。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寒气袭来,凉飕飕的。一出城,整个大地好似一口被烧开了水的大锅,浅白色薄雾慢腾腾地从锅面上冒出来,丝丝缕缕,团团片片,缠绕着树木和庄稼,缭绕在半空,像是给万物披上了一层轻盈的薄纱,如梦如幻,神秘莫测。夜色越来越浓,脱去薄纱,路两边的庄稼地里黑咕隆咚的一片漆黑,“唧唧啾啾”的虫鸣声从道路两侧的草稞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划破了秋夜的寂寞。
月亮慢慢从东方升起,像一弯镰刀,明黄黄金灿灿的,四周黄晕环绕,朦朦胧胧。星星一个个也陆继探出头来,眨巴着小眼睛,亮晶晶的,“叽叽喳喳”地围坐在月亮周围,像一群顽皮的孩子正在听一位奶奶讲故事。身后不时地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空无一人,手心里汗浸浸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我一边飞快地跑着,一边扯着破锣般的嗓子胡乱地吼了起来,不是开心,而是壮胆。穿过孙营,前面就是学房后。母亲正坐在低矮的桥墩上,一只手用拐棍在脚前面土灰窝里胡乱划着,一只手不时地挡在眉前遥望来路。桥下水声潺潺,耳畔秋风瑟瑟。“妈——,妈—-”看到母亲,我不顾料疆石路的磕磕绊绊,火烧屁股似的,跑的更快,简直飞了起来,一口气冲在母亲面前,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搂住母亲。母亲用那双粗糙而又特别温暖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我泪流满面。“老王,醒醒。老王,醒醒。咋又做梦了?没事吧!”妻推醒我,一只手放在我额头上跟我说。妻以为我又烧糊涂了。“哎!我又梦见咱娘了,在学房后等我,还是以前的样子。”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跟妻说,抬头瞄了一眼客厅里的钟表,夜里三点多。“又是发癔症,又是梦游,整的挺吓人。早着呢!睡吧睡吧!”妻边埋怨边又躺下,掖了掖被角,翻身继续睡去,片刻,酣声入雷。我却辗转反侧,反侧辗转,难以入睡,自从十几岁离开父母,离开家乡,这样的不眠之夜,早已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我索性披衣起身,来到窗前,窗外月色溶溶,星斗满天。第一次离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儿啊!那里要是不习惯,就早点回来,娘等着你!”那年初中毕业,被人顶替,无奈独自去南昌谋生。这是平生第一次离家,去赶火车的那个早晨,母亲不顾寒冷,先是半夜里起来为我做饭,然后又执意掂着小脚一直送我到小学的房后。从此,这里便成了我们离别、再见和思念的地点。月亮挂在西天,星斗闪烁不定,晨风中,母亲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叮嘱我。“妈,知道了,您回去吧。年下我就回来看您!” 母亲拉着我的手,松开了又抓住,抓住了又松开,反反复复,怎么也不肯撒手,生怕一撒手我就要远走高飞,想见一面可能比登天还难。我这又何偿不是远走他乡?我看到母亲满头的银发在晨风中飘摆不定,堆满皱纹的额头有些焦虑,故意安慰母亲说。其实,前路茫茫,我也看不清楚来路和归途。我背起行囊,恋恋不舍地跟在父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离开家乡,走向远方。我三步一回头,五步一扭身,每次都看到母亲站在原地不停地向我挥手,距离越来越大,村庄越来越远,母亲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我心里像堵了棉花团似的难受。一咬牙,心一横,低着头,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只想着是短暂的分离,没想到,母亲这一松手,一别就是数年,年下回去看望她的承诺也没能兑现。从此后,父母越来越老,家也越来越远。岁月蹉跎,流年似水。一转眼来南昌三十多年了,儿子也到了我当年别母离家的年龄,每天看着儿子去上班,就想起了我的当年。不知不觉中,我们这批60后,已过了大半辈子,在异国他乡慢慢变老的道路上,想家的心越来越浓,而回家的路却越来越长。在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之后,在吃过苦、流过泪扛过艰难险阻之后,面对家乡,我更喜欢沉默。曾多少次,每当夜深人静,望着窗外,绿叶沙沙,皓月当空,我仿佛又闻到门前那果老槐树上槐花的飘香,我仿佛又看到母亲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在“哧啦哧啦”地纳着鞋底子,每纳几下都会习惯性地把针在鬓角“噌噌”磨几下,我仿佛又看到一家围着拉车就着月光有说有笑地扣着棉花壳拧着苞谷穗,我仿佛又听到那“哞哞”的熟悉而又亲切的牛叫声,我仿佛又听到“野鸡翎,耍大刀,你的人马任我挑”嗷嗷的童伴们深夜的游戏声 … … ,蓦然回首,城市里街道两边闪烁的霓虹灯告诉自己,家已经成为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一个人,只有在远离家乡多年之后,随着年龄的增加,对家乡的感情才会越来越浓,才更会深切地体会到乡愁的滋味,才更会深刻地怀念家乡的一草一木。有一天,当我们想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心里老是掂记着回家,却总是无法脱身,于是,就这样一天拖着一天,一年拖着一年,怎么也没能成行。记得最近一次回家,还是五年前的2014年春节,自从父母故去后整整二十年没能回家的我,在侄子侄女的劝说下,再一次踏上了回家的路。新修的高速公路直通白落街南头,车过刁河大桥,隔窗望去,刁河两岸高大巍峨的河堤早已被庄稼地替代,河水时断时续,两岸杂树丛生。初中和同学们一起洗澡捉螃蟹的地方也不知所踪,唯有潺潺流水,无语东流。昔日又窄又破的一条南北街早已被纵横交错的几条街替代,宽阔的水泥街道,车水马龙,两旁高楼林立,树木葱茏。亲切的家乡,陌生的环境,激动的心。穿过白落街往东,便是回家的路,尘土飞扬崎岖不平的疆石路被干净平坦的水泥路所覆盖。车辆缓缓前行,道路两边的庄稼地显得格外亲近,我仿佛又闻到了久违的熟悉的泥土的气息和庄稼的芬芳,樊营、郭庄、赵楼、孙营等,一个个熟悉的村庄出现在眼前,四伯、华叔、虎子哥、云晓等,一个个温暖的人名闪现在脑海。近了,更近了,望着窗外,手心出汗,心潮澎湃。“本回来了!”邻居的婶子、叔叔老远都跟我打招呼。“本叔回来!”村里的晚辈跟我打招呼。“老弟回来了!”同辈的老哥哥眯着眼微笑着上来跟我握手。… …“老三回来了!进屋进屋!”“回来了!屋里坐屋里坐!”哥哥嫂子侄子侄女们迎在村口,一个个喜出望外,满面春风。我看到哥哥的背更驼了,嫂嫂也两鬓斑白,是啊,为了四个侄子侄女上学,两人操碎了心,辛苦了一辈子。那两间再熟悉不过的土坯房映入眼帘,我泪眼婆娑,虽然又矮又破,但倍感亲切,在我的心里,它一直是最美最亲,因为这里曾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我父母生活的痕迹,因为这里有我父母的影子。后墙外包坯的砖上用白石灰写着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巨字,依稀可见,见证着那个特殊的时代还不曾远去。就在房后,当年给我们带来无数欢乐荡秋千的歪脖树,早已不知去向,我来回在房后徘徊,试图搜寻童年的印记,低矮的草丛中几只腐烂不堪的知了壳在秋风中摇曳,似乎在对我诉说着什么,我欲言又止。窗前,那棵曾经年年挂满小灯笼的老枣树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油尽灯枯之后,干瘪而又粗糙的枝杆,倔强地昂首在凛冽的寒风中,不肯低头。我走近窗台,低头吹去落在窗棂上的灰尘,手一抹,黑色油漆仍显锃明瓦亮,曾经挂在窗台边用破筐做成的下蛋的鸡窝也不知所踪,“咯哒咯哒”,一声声刚下过蛋报功的母鸡叫声,仿佛又回响的耳边。门前,那棵大槐树,已经一搂多粗了,苍老翁郁,伟岸挺拔,高耸入云,摇曳的枝头,一个个,随风飘摆,眺望远方,像是母亲翘首远望,在思念远方的儿女。伫立树下,虽是隆冬,我仿佛又闻到了槐花的清香,眼前母亲举着拴着镰刀的竹杆,仰着头,正在钩给我们治咳嗽的槐花,淡黄色的槐花落了她满头满肩。斑斑驳驳的百年老牛槽,孤零零地躺在大槐树下,“哞哞”的老黄牛早已成为历史,只剩下它默默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块黄土地上的故事。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扶着老槐树,仰望高大的树杆,泪水夺眶而出,我不禁想起那一次去南昌找我看病的老父亲。一九九零年春上,父亲只说是小病,来南昌检查检查,我也就没在意。我和叔叔陪着他到南昌最好的医院检查,本以为是什么小毛病,因为父亲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没想到,检查结果一出来 —— “癌症”,我和叔叔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爷仨接着马不停蹄地又跑了二家大医院,结果都是一样。叔叔直接找人安排在第二天手术。这个噩耗,于我犹如晴天雳雷,仿佛天塌地陷一般,晕晕沉沉,竟不能语。那一刻,我曾经对父亲的怨恨似乎瞬间化为乌有。从医院返回的路上,叔叔不停地安慰着父亲,而我一个劲地瞅着车窗,时不时地抹一把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晚饭后,我还在厨房里收拾,父亲一个人突然蹲在门后,一会儿用头不停地碰着墙壁,一会儿又双手抱头,一个劲地跟我说“对不起你娃子,没有给你盖房,没有给你娶媳妇成家… …”我扔下碗筷,想搀起父亲,却怎么也搀不起来。我抱住父亲,泪流满面,心如刀绞。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一向刚直的父亲在我面前泣不成声,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的无助和无奈,第一次体谅到了父亲对儿子深沉的爱!早上,当我去喊父亲吃饭时,推门一看,父亲踪迹不见。桌上的纸条写着“儿啊:放心。我没事,先回去了,你妈还在等着我。工作为重,也该成个家了。多保重,勿念!”泪水顺颊而下,短暂的发楞后,我冲出小区,打车来到火车站,疯了似的四处寻找,但父亲早已踏上了回家的路。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火车站前冰凉的台阶上,呆若木鸡,良久良久。我知道,他宁愿自己遭受病痛的折磨,也舍不得多花那点手术费,更不愿给我添负担。父母在,家就在;家在,就是吾心安处。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经过多少年,父母在哪里,那里就是心安处,就是吾乡。一晃又是四五年过去了,常常梦见父母,梦回家乡。而如今,料疆石路没了,学房后的桥没了,父母也已故去多年,我也跟孤儿似的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漂泊在异乡的城市里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家的温柔,而生我养我念念不忘的家乡却越来越远。岁月匆匆,突然有一天,夜半醒来,伫立窗前,点上一支烟,才猛然发现,家——已经成为一个回不去的地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家务事工作事,老伴的事儿女的事,整天万事缠身,一天天,一年年,好像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亲近家乡踏上归途,要是等到父母远去,恐怕连回家的方向都找不到。从此后,我像一个远嫁他乡多年的姑娘,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家竟永远成了记忆深处最温暖的符号,可望而不可及。隆冬时节,望着窗外调零的黄叶,念着回不去的家乡,我泪眼婆娑,愁绪满肠。
作 者 简 介
王定本,60后,河南邓州龙堰乡人,1987届毕业于白落中学(现在的龙中)后离开家乡,后就读江西省机械学院,现工作于江西省建工集团第四建筑工程有限责任公司,定居南昌。
王小义,河南邓州龙堰乡人,定居深圳。闲暇之余,写写画画,是为娱乐。现为广东君孺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微信:wangxy112600;电话:137 2426 1264 。中州作家文刊编辑部顾问:刁仁庆 徐 文主编:张 静执行主编:刘 娜 白长新副主编:高宏民 杨存德 赵建强审稿编辑:史锋华 袁荣丽 鲁光芬
《中州作家文刊》各基地选稿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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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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