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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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是一个阳光都无法抵挡凉意的冬日下午，我和戈玲约好了一起去谢庄。这样说，好像我们要去一个遥远的弥漫着鱼腥草味道居住着三姑六婆的乡下地方。然而，恰恰相反，谢庄位于繁华的闹市区，离我的公寓仅有一里之距。——那是座曾经人口稠密的江滨村庄，破落了，在周遭林立的摩天高楼的反衬下，显得异常碍眼。不知何时起，村庄里出现了不少装扮性感、唇色红艳的妖冶女子，一到夜晚，临街的门户到处透出粉红的微光。
“我越来越不敢说自己是谢庄的人了，一听我是谢庄的人，人们看我的眼神总有点异样，”戈玲说。
“这个地方邪气很重，已经有人把它叫做邪庄。”
“为什么会叫邪庄？”我不解。
“龚先生，这个可不太好说，可能是村里居住着许许多多奇怪的人，发生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事吧！”
“奶奶说，谢庄是受了诅咒的!”
“谢庄是一道巨大的没有痊愈的伤口，这道伤口至今还在不断地流溢出恶臭的脓液。”戈玲进一步解释，试图让我明白，这座已经渐渐沉没于时光中的村庄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她这种恶毒的形容方式，让我有些震惊。
“不管谢庄发生过什么，一切都会变好，毕竟，再深的伤口也会痊愈，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我安慰戈玲，但我知道，这是一种没有意义的安慰，因为我自己都不相信。
时间只是让人遗忘，它不会治愈什么，治愈是一定要进行救赎的。
2.
事实上，我和戈玲只是网络上刚刚认识。
我没有见过她，她也没有见过我，彼此之间却无话不谈，仿佛久别重逢的故友。戈冷告诉我，她是我的粉丝，关注我的文章已经很久了。
一天，她在网上给我留言：“龚先生，方便请教一下？您为什么要研究乡土？”
我想了想，迟疑地回了一句：“也许，也许是，寻找迷失的自我吧!”
人大抵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不由地萌生一种寻找自我的强烈愿望，想了解自己是谁，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祖先，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总之，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就仿佛一个人试图跳出躯体在空中观看以自己为主角的一部电影，好使自己在生命结束之前，大致地明白，忙忙碌碌穷尽一生的自己，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我似乎不仅是如此。
“您有失忆症？”
“是的，饱受此症困扰！”
“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得了！”
很久以前，就曾有医生告诉我，每个人都有或轻或重的失忆症。事实上，遗忘是人的一种本能。为了好好活下去，每个人都在进行一些选择性的遗忘，以清除那些影响身心健康的不快内容。这种遗忘可以使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更加符合心理的期待。但对我来说，它是一种疾病，因为我的失忆不是部分，而是近乎全部。
严重的失忆，让我变得没有爱，也没有恨。
在我的眼里，谁都是陌生人。
记忆的丧失让人活在当下，活得轻松，活得无牵无挂。不管过去的我是谁，我已经成为另一个我，一个即时性的我，一个没有记忆负担的我，这是一种类似新生的奇特体验。
我所生活的时代，遗忘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强大的潜流。不知许多年之后，人们看到今天我所写的这篇文章时，会有什么感想？但我坚信一点，人类的遗忘进程只会加剧，不会止息。
由于遗忘的泛滥，记忆反而变得可疑，变得不合时宜。
因此，当我的梦里偶尔浮现出一些无意识的记忆碎片时，尽管这些碎片如此细小，如此缥缈，却还是像夕阳下反光的玻璃渣一样，不断划破我那原本无忧的心境。不管我喜欢不喜欢，记忆的碎片散落于周遭的世界里，散落在老房子的一隅、散落在文献的一个段落、散落在民间的一首歌谣，散落在一只蒙尘的玩具狗，散落在某个隐秘的地方。
因为这些若隐若现的记忆，我成为了一位以乡土主题闻名的作家，我的写作方式，就是不断地寻找这些转瞬即逝的记忆碎片，对其进行深度的分析，并在种种社会科学的帮助下，慢慢拼合出生活的真相。——我乐于做这样的事。
“您的作品与众不同，读了有一种穿林过岭的感觉，这是我喜欢的原因，”戈玲说。
3.
“龚先生，我可以带您去谢庄看看吗！”
“谢庄？”
“是的！龚先生。很快它将要消失了。在它消失之前，我请您帮忙，搞清楚它的前世今生。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哦！”
这几年，邀请我去看孤城荒村、老街旧舍的人很多，由于精力有限，难以一一成行。然而，不知不觉中，却也去过了数量相当可观的地方。我对传统民居的兴趣，有人认为是怀旧，有人认为是迂腐，哦，还有人认为我是在猎奇，我却不以为然，如果说传统民居是一本落尘的古籍的话，我关注的其实是书里的内容，而不是书籍本身。
准确地讲，我是风土研究者。
谢庄对我来说，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如果不是戈玲在交谈中反复提及谢庄，在我的意识中，它竟只是一面枯寂的被视若无睹的幕墙。就在身边，却没有感官上的反应，俨如阳光下的阴影。
这可以说是一种“失觉”。
有些东西，明明就在你身边，你却看不见，听不到，嗅不出，摸不着……宛如被罩上一层无形的屏障，恰恰相反，一些能引起强烈感觉的东西，在现实中，反而是不存在的。
如果说“失忆”是记不得过去，“失觉”则是感受不到现在。
我有时会有一种怀疑，那就是我现在所生活的世界，会不会只是存在于我的内心。
正因如此，我是一个情感极其淡漠的人，不惧怕死亡，也不担心失去，不会哭，也很少笑，只是静伫于世界的一隅观察着、思考着、麻木着。事实上，我对未来从不抱期待，即使明天陨石就会击中地球，一样无动于衷，而在我所生活的城市，和我一样的人似乎为数不少。
戈玲竟能从虚无的网络走进我的感知，这是少有的。
她仿佛是一束强烈的光线，照耀在谢庄的深宅之中，让我不得不对其倍加关注，这让我心生不适。
但戈玲好像有点坚持，她不时给我发来邀请信息，有时甚至在夜半时分。由于我一直没有回复，她也慢慢失去信心，不再留言。
不久，事情出现了转机。
一天，我在市图书馆查阅地方志时，了解到一桩奇特的清代惨剧：
“长毛军”路过一座富裕的村庄时，为夺取村庄里的物资，对村民进行大肆杀戮，死于其刀下者不计其数。这些死难者被集体埋葬在一座龟形大坟里，龟形大坟上方建起一座小庙。据说只要把庙里的神龛掉个头，便可看见一道悚人的墓碑，上面写着“众魂大墓”。
这个村庄竟然就是谢庄。
这让我想起了戈玲的话，谢庄是座邪气很重的村庄。
于是，给她回复了一个信息：去谢庄。
她很快回复：谢谢。
4.
我在谢庄入口的土地庙看到了戈玲。
戈玲比我小几岁的样子，看到她，我似乎想起谁，却又记不得。见面时，她的眼眸凝视我许久，仿佛在寻找什么，不明就里的我只好抱以歉意的微笑。
那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女式西装，披了一条黑色的围巾，脚蹬黑色的高跟鞋，手提一只小巧的黑色提包。
“我喜欢黑色！”她主动跟我解释道，“我喜欢黑夜的颜色。”
“嗯，我也喜欢！”
“我也喜欢白色！白色是最淡的黑色。”
“哦，这种说法有意思！”
“我一直都住在谢庄，没有离开过”。
“和家人？”
“是的，和奶奶、姐姐一起”。
“姐姐？”
“嗯，姐姐戈琴。”
“你的爸爸、妈妈呢？”
“不在了。”
“你的其它亲人呢？”
“大多不在了。”
“啊！”我不敢再问下去，担心勾起她的伤心。
戈玲果然对谢庄了如指掌，在她的讲述下，我渐渐了解了谢庄的背景。
原来，谢庄曾经是一座对接南洋的繁华商埠，是这一带有名的“钱窝”。江水从码头流经刻着四面佛的风水塔，绕着谢庄形成了一道不规则的护庄河。护庄河临江的一面，曾是广袤的田野，内侧则延伸出诸多可供行舟的水道。条条水道直抵村庄中心的谢氏大宗祠。村庄里的大户人家，家家都有连接后门的私家小码头。这样的水乡布局，除了方便庄民外出，也有利于商贩的往来，附近的商贩们可以直接驾着小船载着各式货品摇揖叫卖，热闹非凡。
“这方圆十平方公里不到的弹丸之地，曾经座落接近百座的官式大厝。从明代至民国的漫长时间里，这里都是官宦人家与商贾人家理想的聚居地，谢家便是其中最庞大的一个家族。谢家开基祖谢百万的慈善义举到处流传，而我便是谢百万的后代!”
“哦！”
我歪着脑袋打量了戈玲许久，显然已看不到一丝谢百万当年的气概。
5.
“现在的谢庄，更像是一座有着无数小巷的死寂迷宫！奶奶说，有水就有财，没水，钱窝就变穷窝了!”
“继承人多，维修费用也贵，老房子的装修对手头并不阔绰的大多数谢庄人来说，一直是个头疼的问题。每一次台风来袭，都会有一些失修的大厝在风雨中坍塌。”
“谢庄终究是要在世上消失的！”
“哦，应该说，整个世界终究都是要消失的！”
戈玲忽然变得感伤起来，她沉默地冥思着，嘴里不时地叹气！
我们一前一后，一步步地向谢庄深处探索，此时，周遭一片寂静，只听见脚下悉悉作响，那是腐叶与淤土刮擦鞋底的声响。—— 巷道多是长石铺就，迄今依然非常平整，可见当年建造时的匠心。我尝试着跟上步伐，与她并肩而行，但她似乎并不习惯，很快便又拉开了距离。因此，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天，她那微微晃动着的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特别轻柔的披肩长发，以及身上飘逸出的一种奇特幽香。
一直到快走到她家了，她才又恢复了心情上的平静。
戈玲告诉我，她和姐姐戈琴是孪生姐妹，长得都很像奶奶。奶奶是民国谢家大少爷的小妾，来自厦门一座盖满番仔楼的小岛，自小念过私塾，喝过洋学堂的墨水，写得一手好字，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嫁到谢家时，曾有两个丫环陪嫁。
奶奶给她和姐姐讲过很多谢庄的故事。
“谢庄可以说是一座水边的小城。城里银庄、当铺、酒肆、客栈、学堂、药房、榨油坊、打铁铺、裁缝铺、神庙、宗祠等等，一应俱全，其内部的大厝之间，都有隐秘的便捷小道相通，一到夜深，各个关口的隘门儿一关，便形成一处处封闭的小小世界。谢庄在建造之初，便充分考虑到了防匪防盗的功能。”戈玲说，显然她非常清楚我最近在研究土城。
边说边走，戈玲家到了。
这是一座屋顶上种着刺球花、门楣上悬着八卦铜镜的三进大厝。
刺球花与八卦铜镜都是厌胜物，镇煞驱邪用的。
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草树木，如木瓜、芦荟、葡萄、含羞草、七里香诸类，虽敝破不堪，却打理得清清爽爽。戈玲奶奶的背有点驼了，但从清癯的面容上还可以看出昔日大户人家的风仪。她显然早就知道我要来，表情恬淡却又不失礼节地接待了我。和戈玲一样，她刚看到我时，亦曾长时间凝视过我。有一瞬间，我捕捉到她眼里似乎有些湿润，这让我颇为不安。
戈玲家的老宅子有些年头了，门口的大石砛宽度、厚度与长度都不同凡响，特别是长度足足有五六米长。由于经过漫长岁月的打磨，石砛表面早已变得光滑锃亮。
夏日时，人们可以闲坐在大石砛上消暑聊天。
天空中不时会有燕子飞掠而入，在屋檐底下筑巢哺雏。
院子一角，我看到有一口被填平的古井，井中种着一株七里香。
“七里香，我最喜欢的就是七里香了”，我不由地大喊起来，“等七里香开花的时节，我再来这里赏花如何？”
戈玲和奶奶双双点头，只是表情里遮不住的哀楚。
告别奶奶时，在戈玲家门口，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姐姐呢？
戈玲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泣不成声：死了，葬在井里。
6.
告别奶奶，戈玲带我走进了邻家的三进古厝。——这座古厝的装饰比戈玲家更精美。
“这是大房的厝，”戈玲介绍道。
在这里，我看到了华。
华也看到我们了。
他表情诡异地坐在厅堂门后的阴影里，脸色苍白，身体奇瘦，四肢异常纤细，就像一只四腿的蜘蛛。为了防蚊，他的腿上穿着一对女式的黑色长丝袜。
华正给自己的嘴唇涂唇膏。
“姐姐，你可以帮我买一支唇膏吗？”他对戈玲恳求道。
戈玲点点头，对他莞尔一笑：
“姐姐有空就帮你买！”
由于怕我感觉不适，戈玲很快便带着我离开了大厝。
只要有女生进来，他都会讨唇膏，戈玲说。
原来，华是小儿麻痹症患者，其智商等同于六岁孩子。他的父母也都有类似的问题。父亲已死，母亲则被接到了一家慈善机构。华就靠一位家住附近的姨母不时过来照看下。这位姨母一周过来一次，每次都带来一周的菜蔬。— 华自己会做简单的饭菜。
华从来不走出大门，除了谢庄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华的存在。谢庄的人不太喜欢提及华与他的父母。这一家人太可怜了，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他们常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
华仿佛生活在一个平行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存模式，就譬如大厝梁上结网的蜘蛛，它静静守候在位于暗处的蛛网里，编织着自己的巢穴，维持着自己的活计，只有你走近了，才会看见它凝视你的眼睛。
那眼睛里，有着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由于很少打理，大厝内外，臭味熏人，加上有人私下在传说华的家里有着说不清楚的“脏东西”，正因如此，大厝长年人迹鲜至；正因如此，大厝内部的精美装饰反而得到较为完整的保护。
“全谢庄就华家的房子最精美了，华是大房这一柱唯一的继承人。”戈玲压低了声音说。
“奶奶说谢庄的地形很像螃蟹，地理先生称之为蟹穴，风水塔便是用来镇这个蟹穴的。后来谢庄遭到日军轰炸，风水塔倒了，谢庄从此就变得煞气横行。”
路上，玲还跟我讲了村里另一位痴人阿呆的故事。
阿呆没有名字，因为从小就呆，所以一直都叫阿呆。
关于阿呆的特质，名字已经直截了当。
阿呆和华不一样。华是身体不方便，只能守在阴暗的老屋子里，阿呆则身体健壮，手脚灵活，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脑袋瓜不会转弯。因此，比华好一点，他会在谢庄的小巷里散步。
阿呆的散步路线是固定不变的，从来没有更改过。每天一大早，他必定要顺着这条既定的路线急冲冲地走着，风雨无阻。后来，这条小道边上的一户人家装修房子，暂时把道路堵住，阿呆只好改向而行，结果，从此失踪。一个多月后，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座海边小镇里，蓬头乱发、衣衫褴褛的阿呆被警方赫然发现，并遣送回来。原来阿呆被打乱了原有的散步习惯后，就沿着新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如果不是海水相阻，他可能会走到台湾岛或者菲律宾。
被找回后，阿呆再也不散步了。
7.
戈玲讲阿呆的故事时，我们不禁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戈玲的眼里忽然流出泪来，直盯着我：“琴的故事，你想听吗？”
“嗯，想听！”
“这是一个悲剧！”戈玲狠狠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琴那时是位初中生，你知道，那是个青春萌发的年纪，由于看多了琼瑶的书，她谈恋爱了，对方是班上的一个小男生。后来，事情泄露，双方家长通通出来阻止。”
“人言可畏！”
戈玲顿了顿声音继续说：
“琴太纯情、太投入，由于受不了情感上的挫折与村里的风言风语，便跳井自杀了。”
“小男生听说后，不久也自杀了，但自杀后，魂魄不去，成为流荡在这一带的煞”。
“啊，煞？”我大为一惊。
“是的，煞！”
“只是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也记不得琴了。煞是没有记忆的。由于谢庄被法师们安放了大量的辟邪物，没有别人帮助，煞永远走不进谢庄，所以他只是无意识地苦苦守候在谢庄的周围。”
“哦，居然有这种事，那这个煞又是谁？”
戈玲正视着我，叹了一声气。
“你！”
“我？不要开玩笑！”
“琴跳井之前，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啊！”
“跟你开玩笑的拉！”戈玲调皮地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哦”，我终于放下一颗心，在谢庄这种地方，是很容易被带入情境的。
8.
谢庄回来后。
不知为何竟生了一场大病，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出院后，戈玲却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我循着依稀的记忆找到她和奶奶住的房子，却已经人去楼空，隔壁的华也消失了。
我有时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场梦境。
但事实证明，那口古井是真实存在的，古井上的七里香也是真实存在的，我也确实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谢庄附近，而且患了严重的失忆症。
关于戈玲的记忆显然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碎片化，我的失忆症并没有痊愈，记忆的碎片化其实就是彻底失忆前的状态。
我到底是谁？
为了确认自己是人还是所谓的煞，我用刀片在手指上划了一刀。
血流如注！
我确实是一个活着的人，一个会流着腥热鲜血的人，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人煞吗？
但我又深深地怀疑，这流血的验证会不会也只是一种梦境，一种与往昔的记忆碎片混杂在一起的虚幻梦境，而前述的一切不过是记忆与梦境混杂在一起后，不断演绎出的似是而非的故事。
我希望戈玲有一天会回来，讲清真相，因为，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身世之谜的人。
我又担心戈玲会回来，回来告诉我，我是另外一个我，或者我竟真的是煞。
此外，我还有一丝丝的怀疑，那就是在我的记忆重新归零后，戈玲会重新出现，然后重新带我去谢庄，重新让我明白“真相”，重新再悄然消失，而我不过是一幕无数次重演的悲剧里的男主角。
一个永远走不出的轮回。
人这一生，谁又能明白何为真实，何为幻境？
无论如何，我还是注意到了葬在七里香下的古井中的戈琴的不幸遭遇，如果我真是那位遗忘了男主角身份的男主角，如果一切爱恨注定都会随着记忆的远去而消失，还要爱吗？还要恨吗？
如果说，我的思考能力并没有随着记忆的丧失而消失的话， 我还得承认，我的故事的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戈玲就是戈琴。
戈玲身上的香味就是七里香的香味。
戈玲才是真正的煞! 她一次次地带我回到谢庄，只是为了唤醒我走回曾经夭折的爱情。
而我竟是如此的痴笨，于是，故事只好一直在重演。
我承认，再高明的猜测，也只是一种猜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谢庄很快将会不复存在，附着在它身上的一切也都将随之消失。
正如我的记忆彻底消失之后，我会从这个世界上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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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插图作者：小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