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师
宋小明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差一点就成了雍水师的徒弟了。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我十二岁的时候，家里迫不得已决定修房，正在瓦匠做砖瓦的节骨眼上，母亲借粮回家途中，不慎脚裸骨折了！当时，农村没有医疗机构，即便是栗子坝公社，也只有所谓的“地段医院”，“赤脚医生”充当正规大夫，实际上只能医治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遇上大病，大夫们就束手无策了，或者将病人转往县医院，或者让患者家属自行想办法，否则就听天由命了。母亲突遭骨折之劫，祸从天降，吓傻了我们全家人，不知所措！幸亏得到邻居爷爷的指点：阴坡雍水师，擅长接骨疗伤，快去请他。我毛着胆子穿越深山老林，徒步三十多里山路，到阴坡恳请雍水师，祈求他动身，去花园坝二队我们家，给我母亲治疗脚伤。起初，雍水师借口农活忙碌，不应承。我声泪俱下哀求他，他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终于点头答应了。我视他为灵神，虔诚奉请到家里，他察看了我母亲的伤势，叫我取来一个瓷碗，他亲自抓取灶灰，糙洗净瓷碗，盛上净水，用右手食指及中指对着水碗划来划去，口里念念有词，施毕法术，他把水碗递给我母亲，叫我母亲把水喝下去。尔后，他握住我母亲的伤脚捏揉一阵，母亲仿佛不觉得疼痛似的。他突然说道:“好了！”遂将从来路上采到的几样草药，放在姜窝里捣烂，给我母亲敷包于骨折处，并教我辩认剩下的草药，让我自行采药，每过三天捣烂草药，给我母亲敷包于伤处，按时换药，百天必愈。果然，三个月之后，我母亲伤愈了，行走无碍，恢复正常。我遵母亲的嘱咐，带上酬金和四色礼品，专程到阴坡雍水师家里拜谢。雍水师盯着我看了一阵，说：“娃娃，我看你有孝心，有慧根，我教你一段咒语吧，你试试，要是能记住，就背给我听一听。”他一字一句地教我念《张五郎咒》，教了三遍，我竟然记住了，就背给他听，我至今还记得那段咒语：“翻坛倒洞张五郎，祖本二师降坛场。丙子年间九月九，酉时生下翻坛张五郎。一十二岁去拜法，三十六岁转回乡。行到龙虎山前过，思量何日立坛场。冬月冷来夏月凉，鸣鼓一声吹天地，吹倒樟树叶翻黄，若有邪师来斗法，雷轰轰，雨茫茫，菜篮担水洒坛场。左脚头上顶碗水，右脚头上顶炉香，左手执把飞毛剑，右手提鸡祭五猖。祭起阳兵千千万，祭起阴兵万万千，家家坛内有旗号，处处坛里立长枪。不怕高山并低庙，五郎一到便安康。弟子坛前奉请，惟愿翻坛祖师亲降临。”
雍水师听后，慈眉善目地笑了，夸我聪明，记性好，我高兴地辞别他，一路小跑返回家里。过了不久，雍水师到我家来，找我父母商量，想收我为关门弟子，跟他修习“梅山水师”。我人幼小，不知道“梅山水师”是什么，只听父亲不近人情地呵斥雍水师，斥责他搞封建迷信活动，妄图毒害社会主义下一代。也难怪父亲不讲情面、言辞激烈，他乃军人出身，是公社干部，又是中国共产党的忠实信徒，根本不相信牛鬼蛇神那一套。父亲声色俱厉，使雍水师僵立无措，母亲赶忙陪笑脸、打圆场，说我人小，正是学习文化的好年华，不敢耽误学业误了前程。雍水师顺势下了台阶，不理会我母亲再三挽留他吃饭，灰头土面地转身离去。此后，时光荏苒，我学业趋重，渐渐地忘却了其人其事。世间诸事，有因必有果，机缘巧合，四十多年后，我在朋友家发现一本奇书，乃民间伤科宝典《梅山水师》，读之便无法释卷，干脆借来细细研读。此书的作者卿同喜，曾任湖南省娄底市新化县人民政府县长，系湖南省科学作家协会会员。他出生于武术世家，祖传父教，学得疗治跌打损伤手艺，德艺俱佳，是著名的水师，无论患者伤病轻重，他仅凭一碗符水疗治，即见奇效，多年免费为民治病，救死扶伤，解除了无数人的痛苦，他是一位好县长，又是一名好医生，既为良相，又为良医，既能治病，又能救命，在当地口碑载道，传为神人。医者仁心，为了造福于民，他不辞辛劳写出《梅山水师》一书，毫无保留地介绍了梅山水师使用的治疗伤科等多种疾病的理论和方法，内容详尽，实用性强，印书免费赠送需求者，深受欢迎，供不应求，可谓“洛阳纸贵”！拜读此书，方知“梅山”是蚩尤部族的世居地，其范围包括现在湖南省中部二十五个县域，总面积达五万平方公里，而其中的安化、新化地区，就是梅山的腹地。相传梅山巫术秘法的始祖是上古蚩尤大帝，而后世那个双脚朝上、倒立行走的张五郎，是梅山巫术秘法的发派祖，许多法门由他所创，使千奇百怪的巫术咒语、符水、法门体系臻于完备。“水师”，是对以梅山巫术炼制符水治病救人的民间伤科医生的尊称。传说梅山水师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水师治疗伤病不用开刀手术，只用手法复位，内服、外敷药物，甚至以水代药，这样能使伤病者快速消肿止痛，快速形成骨痂，快速复原断骨，减少伤病者痛苦，减少医疗费用，深受人民大众的欢迎，梅山水师代代相传，香火不断。至此，我猛然想起雍水师曾为母亲接骨疗伤的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天发生似的，非常清晰。我恍然大悟：雍水师就是“梅山水师”学派的继承者，他那神秘的“炼制符水”，就是以水为载体的祖师赐予的接骨止疼之“神水”，让我母亲服下，消肿止痛，再以手法接骨、复位，外敷药物，神效彰显。我豁然明白了雍水师当初欲收我为关门弟子的一番苦心，他是想把“梅山水师”绝学传承下去，造福于民啊！可惜了，或许是缘浅吧，我与雍水师失之交臂，他远去了，其后便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记得分别时，他那收徒未果、遗憾离去的背影。
宋小明，爱好文学，用文字记梦、画憧憬，以此佐酒，独饮，神魂出窍，飘然悦乎。
宋小明：水 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