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的孩子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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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向素珍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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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在仁寿的日子里

1937年 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随着中央国民政府主要机构内迁西南,四川省省会成都成为日军轰炸的重要目标。为了躲避日机的轰炸,从1939年秋天至1943年底,华西加拿大学校搬迁至仁寿。
这期间,除加拿大的孩子外,学校还接纳了来自日占区的美国和英国的孩子以及少量中国孩子。
据统计,从1938年11月8日至1944年12月18日长达6年零40天的日子里,成都先后遭遇日本31次大轰炸,出动飞机921架,投弹2455枚,造成5337人员伤亡(其中死1762人,伤3575人)。特别在1941年7月27日,日本对成都的轰炸达到抗战以来最严重的程度。当天,日军出动108架轰炸机,分成四批,分别对成都盐市口、春熙路、少城公园一带进行惨烈轰炸,史称“7·27惨案”。(摘自2014年7月5日《成都日报》)
战争的记忆:
图片说明:1938年11月8日这一天,CS孩子与成都百姓共同见证和经历了日军对成都的第一次大轰炸。这是他们自出生以来首次亲历战争的残酷。每次警报响起,CS孩子们就聚集在阳台前长长的走廊上,藏在新砍下的柳条做成的掩体后面,躲避流弹和弹片。看到燃烧中的成都,孩子们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下面是几位CS孩子对当时场面的回忆:
贝丝(Beth Leach):“当时我们就在校园里,我清晰的记得第一声爆炸声。我记得我大概是六岁,站在母亲的旁边看着整个成都一直在火里燃烧。”
戴维(David Spooner):“我们跑出门去看飞机,有两架中国的战斗机飞上天空对抗日本的战斗机。但是当时能用的最好的战斗机是一战留下来的,当然根本就不是日本人的对手,只是些双翼飞机而已,完全无法和日本人对抗。那两位飞行员尝试保护成都,但是都被打下来了。我还记得飞机掉落下来,身后是一长串烟雾,那两位飞行员可能当时就已经牺牲了,很勇敢的人。”
云达乐(Don Willmott):“那天我吃完早饭之后,正在洗澡。10点钟的时候空袭警报响起了。我们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以防被震碎。中国的飞机开始轰鸣,一群美国制造的小型军用飞机慢慢在空中盘旋,然后紧急信号灯发出。不一会儿,我看见了日本的飞机。我想大概有27架战斗机,他们排成整齐的队伍,互相飞得很近。我听说有炸弹,但是没有听见爆炸声。银色闪光出现在他们周围,我听见了机枪的声音。那天,中国的战斗机击落了三四架日本飞机,包括消灭了一个领导和指挥空袭成都与重庆很重要的日本官员。”

图片说明:一次次的防空警报在摧残着黄思礼和孩子们紧绷的神经。1939年春天,学校决定去峨眉山度假区上一段时间课再回成都。1939年6月11日傍晚,27架日本飞机对成都进行空袭,其袭击的目标也包括了华西协合大学。一颗日机的炸弹落在了离学校很近的地方,爆炸的冲击波甚至炸碎了学校的窗户。虽然并没有人员伤亡,但给孩子们找个更为安全的地方上课已势在必行。图为1939年被日机轰炸的华西协合大学。
1939年秋天,学校最终决定迁至距成都80公里的仁寿。那里有空置的医院和女子学校,这一切都适合改作加拿大学校。
古城仁寿:

(拍摄于1939-1943年)
仁寿县坐落在四川盆地南部,距离成都80公里。这里丘陵环绕,山清水秀,相对炮火肆掠的成都,无疑是理想中的“世外桃源”,更是CS孩子读书学习的绝佳境地。19世纪末西方传教士曾来到这里建医院和学校。
搬迁:(拍摄于1939年)

图片说明:在黄思礼的主持下,学校所有教职员工赶在秋季开学前组织孩子们开始了紧张的搬迁。
仁寿CS学校:
仁寿县空置的教会医院和学校正好适合改作加拿大学校,但要把一座空荡荡的医院和一间间空房子改造成一所可以容纳75名师生的寄宿学校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由于长期闲置,院子里杂草丛生,蛛网密布,俨然一座老鼠的乐园。75个人的生活、教学、物资供应等等,耗尽了黄思礼和教职工们的精力。学校请来当地木匠、铁匠、泥瓦匠等手艺人,一个建设新学校、创造新生活的工作在仁寿校园轰轰烈烈地展开。校长黄思礼亲自动手做家具、缝制衣服、设计煤油灯具;教职员工们频繁往来县城和附近小镇,就地取材、讨价还价购买食物和燃料;学校聘来华西教授走进田间地头指导科学种植蔬菜,购买奶牛指导农户科学喂养,亲自检测奶品质量;他们还搬来成都学校图书馆的大部分书籍物品和多架钢琴。师生们同甘共苦,共度难关。没有床,CS孩子们就睡在地板或草垫上;没有被盖,就裹在厚毯子里;没有桌椅,就站着吃饭,坐在地上上课学习。在师生们的共同努力下,奇迹般地迎来了一个自给自足、充满生机的全新的“仁寿加拿大学校”。
图片说明:全新的“仁寿加拿大学校” (拍摄于1939年)
文字说明:在仁寿的部分教职人员

图片说明:CS孩子云达乐(Don Willmott)于1942年画的漫画《加拿大学校的阁楼》。

文字说明:孩子们按12人或15人一组,分散组合在各个楼房里由学校舍监与教师共同管理,同吃同住。学生与管教、教师组成了一个成员众多的温暖的大家庭,而拥有这段特殊经历的CS孩子们则成为亲密的“兄弟姐妹”。他们愉快地享受着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新生活。(拍摄于1939年)

图片说明:1940年仁寿学校部分师生

图片说明:没有煤油和电灯,黄思礼模仿希腊灯的样式,设计了一盏具有美感的桐油灯。他在仁寿街上找到一位锡匠,亲自指导他制作了100多盏这样的灯,学校里每人拥有一盏。灯座大概一英尺高,有 3 根灯芯伸入油碗中。这盏灯伴随CS孩子们度过了4年的学习时光。
在仁寿的生活是艰苦的,所有的人都必须全力以赴战胜困难。当房子改造完毕,生活基本走上正轨时,学校开始上课。除正常的课程外,黄思礼校长还亲自教授科学和艺术课,洛克伍德(Ms.Lockwood)夫人和 维尔斯(Ms.Veals)夫人教授艺术鉴赏,吉恩·米勒(Dr.Jean Millar)医生教授卫生课。
学校同时引导学生们发掘自己的智慧,激发学生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培养学生的各种兴趣爱好。成都加拿大学校图书馆里的书和钢琴也搬到了仁寿,每个宿舍都有一架钢琴供大家练习,学生们还常常举办钢琴独奏会。他们自己编排篮球、足球等体育赛程表,表演各种滑稽短剧和喜剧等,甚至自己喂鸡、喂猪。

图片说明:图为学校和网球场(拍摄于1930-1940年代)
虽然条件艰苦,体育活动依然丰富多彩。学生们常常被分成不同的小组进行篮球比赛;在围墙外的一片宽阔的空地上玩棒球;在斜坡上玩弹珠;在人行道上跳房、跳绳、打排球、打羽毛球。还有跳高、跳远、扔铅球、赛跑等等。当地老百姓常常看见黄思礼带领一群孩子在田间小路上来回狂奔,大汗淋漓,在草坪上拍打网球,反复跳来跳去。他们很是纳闷和不理解这位外国校长的奇怪行为,认为这是让小孩受罪,曾有人忍不住问他:“如果一定要把球从网的一边打到另一边去,为何不雇苦力来拍打呢?”
图片说明:篮球比赛(拍摄于1930-1940年代)

图片说明:夏天结伴溜到河里游泳是孩子们非常惬意的事情(拍摄于1940年夏)

图片说明:爬到农民的守瓜棚里也很开心。(拍摄于1940年左右)
在仁寿,过节是CS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万圣节、感恩节、情人节、愚人节、五溯节以及中国的春节……总会让孩子们欢欣鼓舞。
图片说明:5月1日是英国的传统节日——五溯节。这一天,人们会在乡村草地的中央用树叶装饰一根高柱,作为万物生长的象征,俗称“五月柱”。柱顶系有许多彩带,参加庆祝活动的人们每人手握一根与柱顶相连的彩带,围绕5月柱载歌载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节日,大约在公元前1世纪传入英国。图为CS孩子们在仁寿庆祝五溯节。(拍摄于1940年)
图片说明:五溯节还有一个重要内容是在游园活动中选出最佳美女,称为“五月王后”,作为春天的象征。图为CS孩子们簇拥着头戴花环的“五月王后”。(拍摄于1940年)

图片说明:在成都的父母们希望孩子每周给他们写一封信,因此,学校将这一要求作为学业的一部分布置给孩子们,并要求周日的晚餐必须凭信进餐。这一封封信成为CS孩子们与远在成都的父母进行心灵交流的载体,真实记录了CS学校在仁寿期间的点点滴滴,也为研究这段特殊时期的历史提供了最宝贵的素材。

文字说明:学校常常举行舞会。这是1940年的毕业舞会出席证和舞会节目单

图片说明:这是半枚银元的正反两面。在仁寿艰苦的生活环境中,CS孩子甚至自己喂猪、喂鸡。尼尔(Neil Bell)和格伦(Glenn Walmsley) 喂养的猪长大后卖了一块银元,他们将这枚银元一分为二,一人半枚。这是Neil Bell分得的那半枚。
图片说明:93岁的尼尔(Neil Bell)将这半枚银元珍藏至今。2016年当他再次回到成都时,特地带来了伴随他一生的半枚劳动所得。

图片说明:1940 年的冬天,仁寿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美丽的雪景让他们欣喜若狂。黄思礼校长宣布放一天假。他们每个人提个小桶,从竹叶上、树叶上、田坎边、庄稼地里去收集积雪,然后把雪放进一个冷冻器里加上奶和糖搅拌,做成“冰淇淋”。那是他们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到“冰淇淋”。(拍摄于1940年)
由于交通不便,一些高年级学生选择骑自行车往返成都和仁寿。当时的道路基本是泥土路,在这种路上骑长途自行车无疑是对意志的特殊考验,也是近距离观察、接触中国社会最底层人民生活状况的机会。在抗战的艰苦岁月,能与中国人民同甘共苦,是他们一生难忘的经历。
文字说明:云达乐在仁寿的乡间土路上愉快地跨上自行车,回成都的心情总是很好的。(拍摄于1939年秋)
云达乐在给他父母的信中描述了他骑自行车回成都的一次经历(1939年9月) :
“当我和比尔.菲尔普斯与其余那些乘坐轿子的伙伴分别时,天仍下着小雨,我们走出小镇,向着泥泞公路前进。我们很冷,但是我们沿着泥泞的公路前行一会儿后,很快就暖和了。雨一直下,当我们走了8英里的泥泞公路后,到了一片小山丘处。我们身上沾满了泥土。我们推着自行车走了长长三英里才到达山丘顶端。走到一半路时,泥土越来越厚,糊满了自行车的轮子,我根本不能移动我的自行车。我们用冻成冰棍的手指把厚泥土清理掉。我穿着中国的草鞋,很快草鞋沾着泥土变得又重又滑,我不得不把它们脱掉。”
他将这次经历画了一组漫画:《从仁寿骑自行车回成都》
1、出发之前的幻想:当我们凯旋归来时一定会受到英雄般的欢迎。
2、上路之后的感觉:“你不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步行吗?”
3、跌倒后的狼狈。
4、在夜路上的对话:
A:“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在成都了。”
B:“我感觉路滑,但也不确定,因为我的草鞋里面很多泥。”
C:“我觉得我看见了一点光亮。”
5、“等一等,Joe的草鞋掉了。”
6、到了jai dian poo,浑身湿透了,每个人都需要干衣服。
A:“我咋没在包包里头多带点衣服呢???”
B:“你可不可以借给我一双袜子?”
C:“我需要一条裤子。”
D:“你有没有一件多余的毛衣?”
7、在疲惫不堪的路上:
A:“我听见汽车来了。”
B:“不,不是,是杰克的牙齿在打颤。”
C:“我认为这条路比那边那条路滑。”
D:“我的鼻涕早就流到成都了。”

文字说明:战争带来的通货膨胀,严重影响了人生,也严重影响了这些加拿大人的生活。他们的工资支付了孩子的生活和学费以后,已所剩无几。每年从4月至11月,男孩们几乎都穿草鞋。左图为云达乐(Don Willmott)1940年的草鞋漫画,右图为老年的云达乐与他珍藏至今的草鞋。
仁寿的4年,是学校历史上最美好、最具创造力的时期,也是CS孩子生命中最重要、最难忘的时期。
1943年,由于持续上升的生活费用以及失控的通货膨胀,加拿大学校已无力在中国继续运行。多数学生去往印度继续学业,一些学生则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家。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学生们举行了一个庄严而悲壮的仪式,埋葬了课程表,生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烧掉了伴随他们几年、带给他们知识和力量的书本。孩子们流下了难过和不舍的眼泪,告别了由他们共同创造的、带给他们欢乐和智慧的仁寿加拿大学校,告别了淳朴善良的仁寿乡亲……
这年底一个寒冷的黄昏,在仁寿加拿大学校的门口,黄思礼送走了最后一名学生。带着悲伤之情,他锁上了学校大门,回到了成都。
在此后的时间里,黄思礼一直待在成都的华西协合大学内潜心研究中国的文化、艺术、宗教和文学。1945年,他回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研读教育学博士。他毕业论文的主题是——《论中国的传统教育》。
(五)最后的岁月
1946年至1947年期间,一些孩子跟随着他们的父母又重新回到成都。但是,因为加拿大学校早已关闭,这些孩子面临着无处学习的窘境。
1947年秋天,已经拿到了多伦多大学教育学博士学位、准备留校的黄思礼接到了教会的邀请信, 再次返回成都继续担任加拿大学校的校长。因为学生数量很少,黄思礼只有把几个年级的学生安排在一起集中授课。1948年,黄思礼接受多伦多大学东亚研究学会的邀请回到加拿大,担任该会主席。
1948 年秋天,Rev. Ervin E. Newcombe 接任校长。

图片说明:CS学生与新校长纽康比(Rev. Ervin E. Newcombe 后排右1)合影
(拍摄于1948年秋)

文字说明:1948 年春,加拿大学校学生在成都的最后演出。

文字说明:1949年5月24日,加拿大学校举办了最后一次运动会
1949 年秋天,学校学生的数量已减至10人,学生们搬到了新腾出来的、位于大学校园里的斯廷森(Stinson)的家里上课。
1950 年7月,华西加拿大学校永远地关上了大门。
作者简介向素珍,《老照片项目小组》重要成员。十多年来,多次举办了反映中加友谊的展览和老照片巡展。与大邑县和华西公共卫生学院合作,分别组建了《百年历史影像馆》和《华西加拿大学校陈列馆》。编辑出版了《成都,我的家》大型图册,协助拍摄《相遇百年》大型历史纪录片。加拿大总督于2013年为项目组颁发了总督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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